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说完这话, 宋延年赶紧低下头吃面条,他怕自己多看他爹娘两眼,会不争气的掉眼泪。
那多丢人吶。
江氏和宋四丰相互看了一眼。
这孩子有心事呢。
江氏转头正要说话, 就看见宋延年热乎乎的面条连吹都没吹,筷子一夹, 就要往口中塞。
“哎哎,面条烫着呢!”
她连忙拉住宋延年的胳膊制止他,嗔道。
“你这孩子, 这么大了还毛毛躁躁的, 这一下要是吃到嘴巴里, 非得给你烫出两粒泡泡不可。”
“到时看你还怎么吃!”
宋延年笑嘻嘻的看着他娘拿了个小碗, 替自己夹了一些面条出来晾着。
“好了,慢点吃,不着急。”
宋延年:“面条太香了,我一时没忍不住。”
江氏:“再好吃也不能心急啊, 路要一步步走, 饭更是要一口口的吃。”
“好了,这个蛋也要吃完, 不能藏在下头。”
宋延年顿时苦了脸,他不爱吃水煮蛋。
张铭家小儿子出生的那年, 他送来了一大筐的红鸡蛋, 从那以后, 他就给吃伤了。
“娘, 我不想吃水煮蛋,为什么不煎荷包蛋呢!”
江氏:“这是太平蛋。”
“娘特意挑了放了几天的老鸭蛋, 煮起来皮壳好剥, 你瞧它多光滑多嫩白, 这代表着你在外头也平平安安的,没有一丁半点的磕绊。”
“快吃吧。”
宋延年:
宋四丰见宋延年愁大苦深的模样,乐呵呵的笑了起来。
“好啦好啦,孩子不爱吃这个,你就不要逼他了。”
他不理会江氏的瞪眼,拿筷子往鸭蛋上一扎,递到宋延年面前。
“来来,太平蛋也只是吃个吉祥的意头。”
“你咬个头尾,先吃大后吃小,这样就表示你吃完了一整个蛋,接下来也会平平安安,无风又无浪。”
在他们这里,鸭蛋的方言谐音可是压浪,意头好着呢,归家出门的人可以不吃面条,但是不能不吃鸭蛋。
宋延年:“那剩下大半截的蛋不就浪费了?”
他盯着面前的白鸭蛋,算了算了,他还是吃了吧。
反正这几天干粮都啃了,没道理到了爹娘这里,反而还要挑三拣四的。
宋延年唾弃着自己的矫情!
宋四丰不在意的摆手:“浪费不了,这不是还有爹嘛。”
“吃吧,不爱吃就咬个头尾,剩下的爹帮你吃掉,正好爹也饿了。”
江氏:
她斜睨了一眼宋四丰。
盆里的碗她才刚刚洗完的呢,这就饿了?
……
宋延年咔嚓两口就咬掉了太平蛋的头尾,他将剩下的蛋递到他爹手中,笑嘻嘻道。
“多谢老爹,老爹最好了。”
见到这一幕,江氏摇了摇头,开口道。
“你就宠他吧,都多大的孩子了。”
她数落完宋四丰,起身回屋找了块干净的棉布,动作轻柔的替宋延年的发尾又擦了擦。
一边擦一边还不忘唠叨他。
“等头发干了再睡,知道没,现在年轻不要紧,等年纪上来了,你就知道头痛的厉害了。”
宋延年:“知道了。”
宋四丰的目光落在忙碌的江氏身上,心里一阵笑骂。
臭婆娘!
就知道唠叨自己,明明自己也宠孩子宠的厉害!
嗐,大哥就别说二哥了。
此时端午已经过去了,小源村也正式步入了夏天。
夏日的夜晚有几分热意。
屋里,江氏有一搭没一搭的替自己扇着风,突然,她将大蒲扇往宋四丰身上一打,开口道。
“哎!延年这次回来心情不大好,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
宋四丰拍了个大蚊子,随口应道,“是啊,我也看出来了。”
孩子真的是长大了,还懂得插科打诨的掩饰自己的不开心。
要是小的时候,那一定是小嘴巴拉巴拉,不用他问,自己就像倒豆子一样,把话说的明明白白的。
末了还要缠着他和他娘一起讨伐旁人。
江氏左思右想,还是放不下心来。
“你去。”
宋四丰莫名:“去干嘛?”
这大半夜的。
江氏:“去和你儿子睡一间屋啊!”
她用看榆木脑袋的眼神看宋四丰,真是个粗糙的呆子。
“儿子不说,你就不会问嘛!去,你今晚睡儿子那屋去。”
宋四丰嘟囔:“就会说我,你自己刚才怎么不问了?”
江氏一窒。
她随即起身替宋四丰将铺盖和枕头卷好,直接塞到他的怀中。
“快去快去,咱们家延年要是个闺女,就我去问,谁让他是个儿子!”
“是儿子当然得你这个当爹的多受累一些了。”
宋四丰抱着自己的铺盖走到宋延年屋前,他敲了敲门,里头好像没什么动静。
难道睡了?
他侧耳贴着门听了听,小声道,“延年,睡了吗?”
“来了来了。”
宋延年从里边打开门,他诧异的看了一眼穿着中衣的老爹,目光落在他怀中的铺盖上。
“爹,怎么了?你和娘吵架了?”
宋四丰:
臭小子!
“怎么就是我和你娘吵架了?就不能是她和我吵架吗?”
这两者可是有本质的区别!
宋延年听完这话就笑了。
“是是是,是我说错话了。”
他爹还能和他斗嘴,说明不是他想的那样。
宋延年接过他爹手中的薄棉被和枕头,转身进屋铺好。
宋四丰已经将门关上了。
“哎!好久没和我的老儿子一起睡觉了,这一眨眼,小屁孩都成状元公了。”
他一边走过来,一边竖起大拇指夸赞。
“长脸!乖儿,你太给你老爹长脸了!”
宋延年笑笑,他拍了拍床榻,示意他爹坐下。
见宋四丰坐好后,宋延年转身在屋里翻出了药油,拧开瓶盖倒出一些在手心。
“怎么样!是不是这里疼?有没有好一些。”
灵韵将药效一点点的带到体内,似星光一般莹亮的光点,一点点的吞噬体内代表病晦的灰气。
宋四丰被推拿的浑身舒坦,他动了动胳膊,笑道。
“哎,这儿子按的就是好,一点都不疼了。”
宋四丰看着宋延年将药油收好,问道。
“延年啊,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?”
他猜测道,“是这次授官的事不好吗?没关系,咱们回小源村当个土地主也不错嘛。”
“爹娘虽然帮不上什么忙?但你将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,咱们爷俩唠嗑唠嗑,心情也会舒坦很多的。”
宋延年转过头,正好撞上他爹担心的眼神。
他沉默了。
他想起子文他爹娘对子文做的事,又想起自己爹娘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好。
一时间百感交集。
却也更珍惜他爹娘对他的这份感情。
“不是,让您和娘担心了,授官一切都顺利呢。”
他想了想,便将遇到翁氏的事情说了一遍。
“爹,翁大嫂子真可怕,比水鬼立祥大哥还可怕。”
宋四丰已经被这故事内情惊呆了。
宋四丰难以置信:“她把立祥的魂替换到子文身上了?”
宋延年点头。
宋四丰:“不是!她为什么这么做啊。”
要说夫妻情深,那也不能牺牲儿子啊,这哪是脑袋清醒的人做的事啊!
宋延年:“因为林立祥会读书,子文不会读书。”
宋四丰:“瞎说!子文那孩子读书挺好的,人乖巧又孝顺听话,虽然性子腼腆了一点,但村里哪个不说他好。”
宋延年有些惆怅。
“那要看和谁比了,子文读得再好,和秀才公一比,那也是比不过的,翁大嫂子她可能是等不及了吧。”
宋四丰气怒的拍了下床板,又用土话骂了翁氏和林立祥。
“王八羔子,活该当个疯子,真是蛇鼠一窝凑,烂人和烂人做堆。”
宋延年听着他爹的咒骂,心里舒坦多了。
宋四丰:“这疯婆娘都让立祥当她龟儿子了,她怎么还有脸拦着儿子和儿媳亲热啊,活该被儿媳妇卖了。”
他瞥了宋延年一眼,连忙又改了话头。
“不是,延年,爹觉得这种媳妇还是不要的好,就是你翁大嫂子她做的事情太绝了,我才这样说的。”
“你明白吗?”
宋延年:“我知道我知道,爹你放心,我绝对不会娶这样的媳妇回来的。”
宋四丰放下心来了。
这城里的儿媳妇真的有点可怕啊。
……
宋四丰坐在床榻边,长吁短叹,又愁又气怒。
“难怪你不开心,我只是这样一听,心里就不痛快的很,你还看了她的记忆,心里更难受了吧。”
宋延年点头。
可不是嘛,他的眼睛都脏了。
这时,鸡舍里鸡鸣声响起,宋四丰扯过宋延年,让他躺下床来。
“好了好了,你赶路这么多天都累了,咱们先休息,等天亮了,爹陪你去林家老宅那边看看。”
午时一刻,烈日当头,滚烫的日头晒着小源村,连路边的野草都蔫头耷脑的没有了精神。
宋延年跟在他爹身后,两人一起朝村西走去,林家的老宅就坐落在那一片。
走到村西,炎热的气温一下凉快了不少。
宋延年抬头看那片遮天蔽日,密密麻麻的竹林,感叹道。
“这竹子林一点都没有变呢。”
宋四丰挥着锄头将前头的野草砍掉一些。
“变了,怎么没变。”对上宋延年疑惑的表情,宋四丰哈哈笑了两声,“你没发现它变大了嘛。”
“每年春雨过后,这里的竹笋是一丛一丛的冒出,村里人哪里吃得了那么多,吃不完的春笋,后面就又长成竹子了。”
宋四丰拿砍刀比划了个位置,“喏,前年才到这里,今年又长出许多,竹林也密了些。”
宋延年走近几步,宋四丰连忙拦下了他。
“别过去了,竹林瘴气重,里头毒蛇也多,特别是那竹叶青,通身颜色翠绿,在竹林里一不留神就被它咬了,这蛇毒的很,就算是刚破壳的小蛇咬上一口,都是要人命的。”
宋延年停住了脚步。
好吧,大白蛇不伤人,小青蛇反倒有剧毒。
……
走过了竹林,就是乱石丛生的小路。
宋延年的视线落在这乱石路上。
就是这碎石块的路,都能长上好几丛的野草,野草枯了又长,齐腰高的野草将碎石路后头的林家宅子,衬得更加荒凉了。
宋延年:“我可算是知道他们为什么都不回来了。”
“这完全是心虚。”
他上前几步,将大门上的铁锁拨动了几下。
不过片刻,长满了锈迹的铁锁就被他捣鼓开了,铁链被他随手一丢砸在了地上,扬起一层沙土。
大门“吱呀”的一声打开。
宋延年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夏日。
“啧,好好的房子荒得这么厉害。”
宋四丰的话,拉回了宋延年的思绪。
他看了一眼这毫无人气,又破败的厉害的老房子。
他要是没有在小源村里布下符阵,这里一定会住满了妖鬼这些阴气重的阴邪之物。
老房无人住招阴,说的就是这个。
这里虽然没有妖邪和鬼物,但这常年无人来的房子,已经被蛇虫鼠蚁所侵占。
巴掌大的黑蜘蛛吊在屋舍的悬梁处,正兢兢业业的织着一层又一层的蛛丝。
宋延年回头交代他爹道,“爹,我给你的符箓一定要贴身放好。”
“我刚刚都看到两窝蛇了。”
宋四丰:“知道知道。”
“儿子,那本道书和张婆的天元宝镜都在林宅?”
宋延年点头,“我在翁大嫂子的记忆里看到了。”
翁氏被林翰林的新媳妇卖了后,机缘巧合之下逃脱出来,她越想越愤怒,甚至有一丝怀疑是不是林立祥和魏岚珍一起联手害她的。
她便想回到小源村拿出这道书和宝镜,想要在里头找出毁掉林立祥的法子。
她要让魏岚珍知道,她嫁的从来不是什么翰林老爷,而是披着人皮的恶鬼。
至于林立祥,她会让他知道,她能给他新生也能收回,辜负了她,谁都别想好过!
宋延年:“我觉得就算我不禁锢她的爽灵,她也离疯癫不远了。”
只不过,她的疯,是会伤人的疯。
“可能是被卖的那段日子糟大罪了,她一直觉得有人跟着她,这才在常县里装疯卖傻。”
宋延年和他爹闲聊了几句,宋四丰摆手。
“乖儿,爹不想知道那个疯女人的事,听了耳朵都觉得脏了。”
“咱们快点将宝镜找出来吧,看看子文那孩子还在不在里头。”
“这孩子才是真的遭罪了。”
宋延年:
行叭。
他带着他爹来到了堂屋,对着布满了灰尘和蛛丝的林氏先人牌位上了三柱清香,这才将它请到一边。
宋延年见他爹一直看着自己,解释道。
“死人为大嘛,尊重点总是好的呀。”
宋四丰看了眼四周,“先人还在这吗?”
宋延年:“没呢,就留了一点灵护家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将八角供桌翻了过来,桌子空心的部分里,塞着遇山一脉的镇山法器,天元宝镜。
宋四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面镜子,他摸了摸上头繁复又古怪的纹路,问道。
“子文还在里面吗?”
宋延年点头。
他的目光落在旁边林家先人的牌位上。
“张婆那一场法事重创了水鬼,因为魂替,伤害都在子文的灵魂身上。”
前几年翁氏气死了张婆,后来更是将她的法器偷走藏在这林氏供桌下。
林氏先人的灵蕴养了子文伤痕累累的魂体,让它得以存在。
……
宋延年以指为笔,在天元宝镜上描绘着繁复又不失冗杂的纹路,丝丝灵韵似潮水般的汇聚而来
宋四丰看着空中似星河一般的光点,它们被一股力量牵引着,一点一滴的点亮了这面造型古怪的宝镜。
灰扑扑的镜面褪去古朴的外表,镜身刹那间发出晕晕神光。
宝光灼灼。
须臾,一道白亮有些透明的身影,悬浮在铜镜的上方,随着他的脱离,铜镜也失去了其晕晕之光。
宋延年:“子文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还带着几分怅惘。
宋四丰察觉到自家儿子的心情,他拍了拍他的肩膀,以示安慰。
林子文惊诧的抬起自己的手,看着那透明又闪着白光的身体。
“这?”他出来了?
他又看了一眼宋四丰和宋延年。
“四丰叔公延年?”
宋延年点头,他就知道真的子文能够认得出他,“是我。”
林子文瞪大了眼睛,“你都长这么大了啊。”
他又看向旁边的宋四丰。
“可是,四丰叔公都没有老。”
宋四丰笑道,“老喽老喽。”
宋延年:“我爹他长得显老,他十年前就老,所以现在看过去倒是觉得没怎么变。”
宋四丰瞪了一眼宋延年。
臭小子!
林子文腼腆的笑了下。
“延年说的在理。”
三人之间沉默了片刻,宋延年开口道。
“子文,我送你去投胎好不好。”
林子文:“我吗?我可以吗?”
他不是水鬼吗,水鬼都要找替才能轮回的,他不想找替,镜子里头太黑了。
宋延年点头,“可以的,你的灵很干净。”
干净到他想落泪。
他将在子文身上的魂替符力化去。
随着最后一笔符力的散去,林子文觉得身上陡然一松,背负了十来年的枷锁就这样被卸下了。
“延年,谢谢你。”
宋延年踟蹰了片刻,还是将魂替之后的事情告诉了他。
“你娘不想发疯,她想用自己的生命来换你,我没有同意,子文”
林子文拦下了宋延年接下来的话。
“谢谢你延年,你说的对,在我答应魂替的那一刻开始,我和她之间的亲缘就断了,我想就这样不亏不欠的走”
他最后环顾了一圈这破败又有几分熟悉的房子。
再见了,下辈子,他要做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。
送走子文之时,宋延年在他的魂灵上画了一道灵符,那是他送给小伙伴的礼物。
宋四丰抹了一把。
“子文走了?”
宋延年:“走了。”
宋四丰叹息了一声:“真希望他下辈子能够投到一个父母双亲慈爱的家庭里。”
宋延年沉默了片刻,他转过身看失去了灵性的天元宝镜,摩挲着上面的纹路,半晌才开口道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“不过,我知道下一辈子的他,会是一个很棒的人。”
他会拥有强大的内心,不会轻易动摇,不会轻易放弃……
他能有清醒的认知,能够和人说不,只要他想的,他就会去争取,他不想的,别人塞在他手中,他也能砸在地上,摔它个稀巴烂。
慈爱的双亲,那是上天给的缘分,有是万幸,没有也不要紧。
他给了子文铠甲,没有人爱他,他会更爱自己……光,和他如影随形……
宋四丰看着宋延年将香火燃尽的林家牌位掰开,从里头挖出了一本泛着幽幽黄光的纸书。
宋四丰:“这是?”
随着他的话落,书页无风自动。
一开始它动的很慢,随即它簌簌簌的翻动的飞快。
倏忽的一下,纸书化作光团,瞬间就要朝林家的堂屋大门跑去。
宋四丰的心猛地一跳。
糟糕!
书长了翅膀要飞走了!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