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3章 第 12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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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到底是谁?”

翁氏见面前的少年人不答话, 枯瘦的手抓起一把地上的稻草,泄愤的丢了过去。

粘了土块的稻草在靠近少年人的时候,陡然停在了半空中。

时光就像被静止了一般翁氏瞪大了眼睛。

在她惊骇的目光中, 悬浮的稻草像是银针一般, 嗖嗖调转方向,瞬间扎进了自己的脸上。

“啊~”

翁氏局促的惨叫了一声。

她拼了命的去挠自己的脸,好不容易才将脸上的稻草扒了下来。

她跪在地上喘着气,鼻腔里都是怪异难闻的恶臭。

翁氏看着少年郎的眼神又惊又怕, 还有愤怒,但她却不敢放肆了。

宋延年似乎是没有看到她的狼狈, 他对上她犹疑惊恐的眼神,问道。

“翁大嫂子,一晃十来年过去了,你不认得我了吗?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的,嫂子真不够意思。”

翁大嫂子,翁大嫂子

翁氏从这一声声称呼中, 听出了几分耳熟。

她不确定的看了几眼面前这少年郎, 这个年纪, 还唤她大嫂子的

是了是了,只有小源村宋猎户家的小子,这么一想起来, 这双眼睛,倒是依稀能够看出两分小时候的模样。

他果然如她当初想的那样, 成长成一个俊俏的少年郎, 甚至还要更出色。

“是你”

宋延年点头, 他知道她认出来了。

“是我。”

翁氏撑着腿站了起来, 动作有些艰难迟缓, 宋延年的视线落在她的腿上。

翁氏疯癫的笑了下,陡然阴下脸,“别看了,它就是瘸了。”

宋延年画了一道灵符笼罩在他和翁氏之间,翁氏是哭是笑,抑或是疯癫,声音都透不出这层灵光。

翁氏盯着宋延年看了许久,往下耷拉的眼皮下,一双眼里闪过如毒蛇一般的阴鸷。

她想起当初的事了。

“都是你们多事!”

要不是宋延年和张诺那些小孩多事,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让立祥替了子文,子文也不会受那般痛苦,最后还被张婆收了。

这事,是她心中的一根刺。

宋延年的目光落在翁氏面庞上。

她的面相真是奇特,子女宫和夫妻宫本该泾渭分明,然而它们却是晦涩缠绕。

似乎缘分都已经尽了,却又以另一种方式纠纠缠缠的缠绕重叠,是夫又不是夫,是子又不是子……

简直就是孽!

再联想到当初的那一幕,还有风送来只言片语的立祥,宋延年有了猜想。

从那场水鬼事了以后,在子文身体里的,一直都是林立祥啊。

宋延年怅惘,他探究的看向翁氏,这个母亲是不是不长人心?

他想起了小源村的林家宅子,那瞪大眼犹犹豫豫的祈求他娘,又看看他们的子文。

最后,虽然渴望,他却还是依恋的看了一眼屋内的翁氏,和小伙伴挥手道别。

“你们去玩吧,我在家里再看看书。”

夏日的蝉在枝头拼了命的继续嘶叫,林家宅子很闷很热,溪陵江的水又凉快又干净……

一开始他们是一群人一窝蜂的拥去喊子文,到最后,夏天一天天过去,人越来越少……

最后一次,只剩下了张诺在大宅门外唤了一声

子文选择了他娘,而他娘却舍弃了他

宋延年收回目光,问道:“子文是你生的,害了他,你这十多年都不会不安心吗?”

翁氏咬牙切齿的瞪着宋延年,“是你们!都是你们,子文才走得那么惨。”

宋延年哂笑,和畜牲都不如的东西说什么!

他的手轻抬,五指微敛,翁氏脑海中无数的过往片段化作莹白的亮光朝他涌来。

山脚捡到道书的不以为意,对子文恨铁不成钢的气怒魂替成功后看到林立祥的欣喜……看到子文和新媳妇相处,躲在窗棂后头的怨毒寺庙进香时被藏在厢房地道时的惊恐,新媳妇指挥人打断腿的怨恨,被卖后的折磨和求生无门……一直到现在的逃脱和装疯

宋延年:……

他收回手,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,林翰林的新媳妇真是个疯子,敢想更敢做,居然连婆母都卖!

至于翁大嫂子对子文做的事,一切让人难以置信,仔细想来,却又早有蛛丝马迹。

宋延年想起当初她那针扎子文的场景。

贪嗔痴恨爱恶欲,说到底,不过是她更爱自己罢了。

“就连张婆也是你害的啊。”

翁氏:“没错!我想要那面铜镜,那死老太婆死活不肯说它在哪里,我多说了她几句半桶水,她便自己将自己气死了……死老太婆!”

翁氏骂完马上又惊恐的反口。

“不不,怎么能说是我害的呢,我就是不说那些话,她病的那么厉害,过两日也是要死的。”

“早死晚死,又有什么区别!”

宋延年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,只见她疯疯癫癫的装疯卖傻,时不时还怪异的笑上两声。

他袖袍一挥,一面等人高的水镜便出现在他的掌心前方。

水镜不同于铜镜的模糊和含蓄,水镜影像清晰明了,纤毫毕现。

宋延年将水镜一推,水镜便立在了翁氏面前。

莹亮的符光以及清晰的水镜,将翁氏狼狈佝偻又苍老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。

宋延年:“看到了吗?你的心和这面容一样丑陋。”

翁氏瞪大了眼看水镜中的疯老太婆,她摇着头,颤抖着手去摸自己的面庞,水镜中的疯老太婆也做出同样的动作。

“不~不,这不是我!这不是我!”

翁氏摇着头想要逃避,可那水镜却是如影随形。

宋延年:“不是你是谁?”

“你看到了吗?真是肮脏的又恶心的可怜虫。”

“醒醒,一把年纪就别做梦了,你从来就不是状元夫人。”

既然你这么爱这锦绣前程,他便剥了这层幻想的皮。

翁氏疯疯癫癫的又笑了起来,她见躲不过这水镜,便伸出手脚拼命的去打去砸这面水镜。

咬牙切齿,“砸了你,滚,滚~”

宋延年静静的看着她发疯。

翁氏砸的累了,徒然的放下发酸发疼的手,水镜无一丝的损毁。

她静静的看里头满头银丝的老太,伸手抚上满是憔悴的面容,“我是状元夫人,我就是状元夫人”

宋延年冷漠的看了她一眼,伸手将她的爽灵困住。

“既然爱装疯,那真疯假疯也没有什么区别。”

翁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躯壳眼神失去了神采,嘴角耷拉下几滴可耻的口水。

她体内清醒的爽灵在哀嚎,拼命的拍着那层无形的灵光壁。

“不不~我没有疯,我不要变成疯子,我不要吃那些剩菜剩饭,放我出去。”

宋延年重新提起旁边的防风灯,转身就要走。

他的耳畔传来翁氏爽灵的忏悔!

“我错了,我真的错……”

“延年,嫂子求求你,放嫂子出来,我能救子文,真的,那书上说了,只要拿我的命来赔,子文还在张婆的铜镜里,真的,我不要发疯,我拿命换子文出来。”

宋延年停下脚步。

翁氏一喜,她拍着灵璧的声音更大声了。

“我真的悔恨了,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后悔,你立祥大哥他就是个没良心的,延年,放我出来,我真的后悔了。”

宋延年回头,爽灵被禁锢住的翁氏,正滴着口水,痴痴呆呆的抓着地上的稻草堆往口中塞。

稻草又干又涩,还带着血腥和大黄狗粪便的味道……

翁氏嚼了两下就吐了出来,含含糊糊的嘀咕了一声,“呸呸,难吃。”

清醒的爽灵尖叫,她的口腔里也都是那股恶心的味道,“不~”

宋延年:“你从来没有后悔过,你一直都在怨恨别人辜负了你,其实,由始至终,辜负人的都是你。”

“你生了子文,他拿命还你了,生恩养恩,在十多年前应下了魂替的那一刻起,他便不欠你了。”

宋延年最后看了一眼这老妪,她和印象中那年轻带着笑意又讲究爱脸面的妇人重合。

他笑了笑,笑意不达眼底。

“他不会想要你救的他的”

清醒的爽灵跳脚咆哮,“不你回来,你给我回来!”

翁氏痴痴傻傻的笑了下,捡起地上一团痷脏的泥土往嘴里塞去,顺便嚼了嚼。

“呸呸,痛痛~”

她呆呆的看了一眼那背影,风吹起他的袖袍衣摆,不过是片刻,就不见了踪影。

翁氏浑浊的老眼里陡然流下了两行浊泪。

霞光迈着轻快的脚步,很快就染红天畔,铺满整片大地。

日升劳作,常县里的老百姓又开始了新一天的辛勤劳作。

老孙一起来,简单的吃了几口早饭,就往狗窝这边来看了看。

大黄狗见到他,两条后腿警惕的站了起来。

“呜嗬~”

老孙:

他将拌了骨头和青菜的狗食往盆里一倒,没好气的开口数落。

“亏我还养你这么大,我都算是你爹了,不就是昨天想抱你家崽崽给大妮嘛,快快快,吃了这狗饭,给你家狗崽子喂奶。”

大黄狗见自家主人没有再打自己小崽的主意,这才吃起了狗饭。

翁氏嘟囔:“呵呵,饿饿~”

老孙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疯老太婆,他皱着眉看了她几眼,挥手要赶她。

“去去,到别的地方去。”

翁氏瑟缩了几下,她滴拉着口水,还一脸馋样的盯着大黄狗的狗食,随即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用手抓着就往嘴里塞。

大黄狗冲她警告的吠了两声。

翁氏充耳不闻,口中含糊的喊饿。

老孙奇道:“怎么回事,一个晚上就疯得更厉害了?”

清醒的看着自己发疯的爽灵,她奋力的踢着那层灵光壁,一边干呕着,想要呕出那恶心的狗粮。

“不,我是状元夫人,我不是疯子!”

马车驶离常县,白良宽等人陡然发现,宋延年沉默了许多。

他坐在车厢的靠后处,身后是一袋袋的行囊,他看着车厢某一处的眼神没什么焦距,面无表情。

王昌平和白良宽互相看了一眼,没有出声。

王昌平:他怎么了?

白良宽耸耸肩:不知道,今早就这样了。

银扇忧心忡忡的问道,“宋公子,你怎么了?”

“你不开心吗?”

宋延年收回心神,他看了众人一眼,对上他们关切的眼神。

“没什么,只是在想很久以前的一个小伙伴。”

坐了马车换乌篷船,宋延年告别了白良宽,也告别了王昌平和银扇。

他准备离开乐亭县回小源村。

掌心火拂过三柱清香,火光燃起袅袅的香火,老张的鬼船凭空出现在溪陵江上。

老张绷着张脸,艰难的勾起一丝笑容。

“恭喜大人。”

宋延年笑了一下,“怎么,这么快你们也知道消息了?”

老张点了点头,手中的竹篙轻点,乌篷船很快便驶离了岸边。

“界桥村的那些老太和老头各个都说要来替大人您贺喜,喜钱和贺礼都准备好了。”

“这次您家办流水宴席,请戏班子吗?”

宋延年:

他的目光落在老张的脸,愣是从这青白又没有表情的脸上,看出了期待。

他想起那群魔乱舞的祠堂,艰难的拒绝了:“就不办了吧,太铺张浪费了。”

老张:“哦。”

得嘞,一船船的生意都泡汤了。

宋延年:

别以为你没说话,我就看不出来你在偷骂我抠门!

……

状元归乡,本地的官员都会设宴迎接。

假期就这么点时间,还得浪费一大半在路途赶路中,宋延年不想同不相干的人寒暄客套,他便不惊动众人,静悄悄的回到了小源村。

宋四丰正在屋里泡脚,他一边泡,一边用美人拳捶着自己发酸的胳膊和后背。

“哎呦,真是老骨头喽,这里疼那里也疼的,真想有人替我捶捶背,可惜儿子又不在身边。”

江氏瞥了他一眼,正好将他偷觑的眼神抓了个正着。

这老家伙,嘴里说着儿子,不就是想要她捶背嘛!

她将烧好的水装进藤壶中,几步走到宋四丰旁边,替他捶了几下背。

“哪呢?这里行不行?”

宋四丰:“舒坦~就这就这,再用大一点力道。”

江氏捶了几下便不耐烦了,她推攘了下宋四丰,将美人捶重新捡了起来,塞到他的怀里。

“拿着拿着,用这个捶就好了。”

“这东西不是也很好用嘛!我特意挑了细软的棉花塞在里头,缝的紧紧的,又硬实又不疼,快拿去用!”

“我还有一大堆事要忙呢!”

宋四丰低头看怀中的美人捶,重新拎起这藤条,委屈巴巴的给自己砸肩膀。

他偷偷瞪了一眼江氏,“懒婆娘,等我儿子回来了,看我告不告你一状!”

宋延年拉了拉门上的铃铛绳。

江氏正弯腰铺床,她抬头看了一眼屋内叮铃铃作响的铃铛,使唤宋四丰道。

“有人来了,快去开门。”

宋四丰:“知道了知道了。”

他快快的擦干了脚,及拉着鞋子,一边用美人捶捶着自己的肩膀,一边小声的数落江氏。

“就会说我使唤你,我看你才是最会数落我的那一个。”

江氏不理他。

门铃还在响。

宋四丰:“来了来了。”

他走过院子拉开大门,原先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下就僵在脸上,不敢置信的叫了一声,“延年?”

宋延年笑嘻嘻的抱住他爹,用力的晃了晃。

“嘻嘻,是我,有没有很意外?”

宋四丰往他身后探了探,后头一片静悄悄。

宋延年推着他爹往屋里走,“就我一个啦,别瞧了,我悄悄进村的。”

他的视线落在他爹手中的美人捶时,心里分外不是滋味。

“爹,你身上哪里痛啊,快快,咱们进屋去,我给你捶捶。”

宋四丰挥了挥手中的美人捶。

“不啦,爹有这个,还真别说,你娘的手艺刺绣做细活是不行,这些小东西倒是缝得很不错,我捶了几下就舒坦多了,不用你!”

宋延年瞥了他一眼。

骗人!

江氏见到宋延年也是欢喜极了,已经是夜深时分了,她又去灶间重新起了火,准备烧上一大锅热水让宋延年洗漱。

“一路上赶路累了吧,娘给你烧些热水,洗完后再好好歇歇。”

宋延年连忙拦住他娘,“娘,你帮我热点饭菜就可以了。”

他自己去了洗漱房里用符箓替自己招来了水龙和火龙,不一会儿,就有了一大桶的热水。

拿衣服进来的宋四丰瞪大了眼,“乖乖,儿啊,你不是不爱用这嘛,说是这样过日子不贴生活。”

宋延年:“今晚太迟了,我舍不得娘这么辛苦。”

虽然夜已深,但江氏还是杀了只鸡,她快手快脚的褪毛,用小蘑菇炒出鸡肉汤。

然后用这新鲜的肉汤替宋延年泡了一碗线面,上面还搁了两粒光滑嫩白的水煮蛋。

“快吃快吃,饿坏了吧。”

宋延年用力的吸了一口气,“娘,真香啊!”

江氏慈爱的将他带着潮气的头发往后梳平,用一根红色头绳松松的固定了一下。

“肉还有些硬,多喝汤就好了,今天时间紧了一点,等明儿娘再杀一只鸡,好好的整治一锅柴火鸡给你尝尝。”

宋延年:“这就很好了,再杀只鸡,今天的肉不就剩下了?”

江氏摆手:“没事,你爹吃剩下的。”

宋四丰终于找到插话的空档了:“是是,今晚剩下的给爹吃,咱们延年吃新鲜的。”

宋延年看了他爹他娘一眼,鼻头酸涩。

“爹,娘,当你们的孩子真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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