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昨儿夜里下过一场雨, 院子西南方的角落里,芭蕉丛的绿叶格外的舒展,芭蕉叶上噙着一粒粒的水珠,在朝阳的映照下, 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泽。
宋延年点头:“可以啊。”
这几日在屋里闷的慌, 出去走走也是可以的。
白良宽也跟着点头, “既然延年去了, 那我也去吧。”
双瑞期望的拿眼看自己少爷。
“不去。”
马阳钊咬下一口大馍馍,头也不抬的回答,顺便还翻过一页书。
“湿哒哒又冷冰冰的”
“你和他们出去玩吧, 钱在你自己那儿,你从里头拿两个碎银,喜欢什么自己买, 进庙的时候不要到处乱看, 也不要乱说话。”
双瑞:
又不是他要考进士。
“少爷,去吧, 我听汤婆和水姑他们说了,这文昌庙可灵了。”
“再说了, 少奶奶来信嘱咐我了,叫我看着你,不要老是闷闷的读书,对眼睛和身体都不好的。”
马阳钊:“我哪有闷闷读书了?刚刚不是还在院子里遛弯了?”
“不信你问白兄和宋兄。”
被点到名字的宋延年只好点头。
“是,遛了小半个时辰。”
只是遛弯的时候,手中也抱着一卷书在看, 要不是他经过时拉了一把, 这马兄差点就摔到那丛芭蕉上了。
马阳钊挥了挥手, 有些不耐烦。
“快去快去, 我这里不用你。”
白良宽凑近宋延年,小声道:“马兄真是有福分,娶到这样一个贤惠的妻子,出门都不忘来信关心他。”
宋延年笑了笑不说话。
等你有媳妇后被人这样管着,就又不喜欢啦。
云京,文昌庙。
双瑞说的不错,虽然昨日下过雨,地上还一片湿滑,但来这文昌庙的人还真不少。
除了普通百姓,还有一些书生打扮的香客,贩卖香火元宝的店铺人满为患。
宋延年和白良宽跟着香众游人的后头。
双瑞跟在两人身旁,他手中拎了满满当当一篮筐的元宝,里头还有两扎线香和红烛。
宋延年的视线落在这篮子上,侧头对双瑞交代道。
“心诚三柱清香即可。”
人有些多,双瑞将这篮子捂紧,“我家公子没空来,我得替他多烧一些,让文昌君也知道知道咱们马家的诚心。”
宋延年:
行叭,你乐意就行。
“元宝你可以多烧,但每个香炉只能插三柱清香。”
双瑞还是半大小子,着实有些懵懂。
“不能多一些吗?”
宋延年:“不会说话得罪人,不会烧香得罪神,这进香一事也是有所忌讳的,你不懂的地方,宁可不做也不要多做,知道了吗?”
双瑞两眼晶亮,崇拜的看向宋延年。
“宋公子,我都记住了,你懂得真多。”
宋延年被他的眼神逗乐了。
几人继续往前走。
路上又经过两家香火摊子,各个生意兴隆。
双瑞捂着怀中的篮子,一脸庆幸。
“还好还好,刚才在咱们那边的市集里,我就将这些香烛元宝买好了,不然这得挤到什么时候啊。”
“宋公子白公子,你们在这先逛,我去殿里进香。”
宋延年点头:“去吧。”
随着他的话落,双瑞就像小鱼一般,身姿灵活的挤进人群,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两人面前。
白良宽:“这小子倒是灵活。”
宋延年:“这时候个子小,自然灵活。”
白良宽羡慕:“我就没有这么灵活过。”
宋延年:……
他故作惋惜的叹道。
“嗐,怪谁?还不是怪白老爹的肉包太香了。”
白良宽立马反应过来,宋延年这是拐弯说自己胖呢。
“好啊你……”
……
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前,很快就到了文昌庙的牌坊下,白良宽指着牌匾惊叹。
“真是气派!你瞧牌匾上的字,游龙惊云!”
“这蓝底金漆的颜料都比别的地方鲜亮,刚刚阳光照了一下,文昌宫三个大字还晃我眼睛了。”
“你说它会不会是刷了金粉了?啧啧,京城就是京城,连庙宇的牌匾都是这般大手笔。”
片刻后他怅惘的摇头,“嗐,和这对比,我原先还自得的举人牌坊,简直一文不值啊。”
宋延年:
和谁比不好,居然和神比。
他拍了拍白良宽,安慰道。
“不要泄气,过几日金榜题名你还能再得一笔牌坊银,到时咱们建个比举人牌坊更豪气的进士牌坊。”
白良宽乐得合不拢嘴。
“是极是极,此言在理。”
宋延年打量了几眼被白良宽夸成花的牌坊。
果然气派,六根双人抱住宽的圆柱支撑起整座牌坊,圆柱红漆为底,上面雕刻着吼狮云龙。
顶部出檐飞角,檐角上有奔跑吞天的跑龙。
气势宏伟,一看就是造价不菲。
敬完香,两人走出大殿,此时已经接近午时了。
宋延年:“肚子饿了没,我前些日子听双瑞说过,这附近有家鸭血粉丝做得特别美味,咱们去那儿吃吧。”
白良宽自然没什么意见。
他左右看了看四周,开口问道。
“双瑞呢?怎么方才就没瞧见他,咱们找他一起去啊。”
宋延年:“不打紧,他一早就说了,让我不用等他。”
“我们自己去吧,他机灵着呢,咱们不用操心。”
……
两人准备去找那家味道颇为不错的粉丝馆子,身边几个读书人匆匆的走过。
“那道人出现了。”
“快走快走,咱们也去求一张魁星像,迟了该没了。”
“……这么灵吗?”
“你还真别不信,我都听说了,那道人准的很,凡是他送的,十有七八会试都能榜上有名,快快快,他每次只送几张魁星像。”
“那还说什么,快走啊,嗐,脏就脏一些,别折腾你那裤脚啦。”
身边像是刮过一阵又一阵的风,宋延年和白良宽面面相觑。
白良宽:“他们好像要去求什么。”
宋延年:“魁星像,听话里的意思,还挺准的。”
应该是精通相面一道的道士,他根据举子面上的文气,酌情的送出魁星图,自然灵验。
白良宽一把扯过宋延年:“那还等着什么,咱们也去啊。”
宋延年:不,他想吃老鸭粉丝了。
白良宽不愧是宋延年的同窗,他一眼就看穿了宋延年的所思所想。
“嗐,你个呆子,这老鸭粉丝啥时候都能有,这魁星像是能时时有的吗?”
宋延年:……
“当然可以。”
这魁星像对他来说,只要有笔和纸,时时都能有。
老鸭粉丝才是重要的。
白良宽不理他,他放下豪言壮语。
“走走走,要是能求到一张魁星像,会试的时候金榜题名,我天天请你吃老鸭粉丝!”
宋延年,“倒也不用天天。”
白良宽看了一眼过去,他的眼里暗含赞许。
延年兄果然是个贴心的好友,知道他这段时间银钱短缺,都不舍得为难他。
随即,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只听宋延年不客气道。
“天天吃会腻的,吃个三五次老鸭粉丝,你请我吃其他的吧,像是云京的清蒸八宝猪就不错,春闱结束后,咱们就去尝尝。”
白良宽脸有些发青,还清蒸八宝猪,一听这名字就是个大菜。
“……走走走,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。”
道人的位置倒也不难找,围着最多读书人的角落就是了。
白良宽看着这挤得水泄不通的角落,扼腕叹息。
“嗐,这时候双瑞那小子在就好了。”
“咱们这怎么挤进去?”
他见旁边有几个举人撸起袖子,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将袖子拉高。
宋延年:
“放下放下,你以为你是去干战吗?”
他看了人群一眼,拉过白良宽,站在一个学子后头。
“排好,一会儿就到咱们了。”
果然,不过是片刻时间,被众人团团围住的老道发起了脾气。
“排好排好,我一个个的看,你们这么多人挤着我是想干嘛,包成饺子馅吗?”
“你,一个个排在他后头。”
“不排队也可以,我现在就收拾摊子回去。”
……
听到道人要走,众书生顿时急了,各个七嘴八舌的开口。
“道长不要生气,我们这就排队。”
“对对对,这就排队这就排队。”
“”
“愣着做什么,排队啊。”
……
书生们不断的挪动自己的脚步,不一会儿就排成了一条长队。
白良宽诧异的看看前面又看看自己,他居然排在了第五个?
他拿眼去看宋延年,肘关节杵了杵他:“可以啊你,神了!”
宋延年笑了下。
道人看的很快,前头四个人里,除了第一个书生,其他三人都没有求到道长的魁星图。
很快,白良宽就站在了道长的方桌前。
他有些紧张,干干的笑了一声,“道长好啊。”
道人抬头看白良宽,他咦了一声,随即捻了捻自己的山羊胡不说话,面上有沉思之意。
白良宽的心一提,他连忙开口,问道。
“道长,可是有何不妥?”
道长又多看了白良宽几眼,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,最后还是垂下眼,“下一个。”
白良宽失望:没有求到啊。
他往旁边走出两步,宋延年跟着他一起走出队伍。
道人抬眼一看,他连忙开口喊住宋延年,“哎,书生,对对,说的就是你。”
“还没有拿图呢,怎么就走了呢。”
“来来,给你一张。”
宋延年倒是不大想要,主要是拿了这魁星踢斗图,还需要给道人卦金。
这是行规。
白良宽替他欣喜不已,转身便往那道人面前放上卦金,口中不断的感谢,“多谢道长,多谢道长。”
在众多举人老爷羡慕的目光中,宋延年和白良宽走了出去。
送魁星图是冲玄道人,他的目光也落在宋延年的背影上。
啧啧,算卦这么多年,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文气如此氤氲的学子,大才,大才啊。
宋延年看了手中这魁星踢斗图几眼。
那道人笔力深厚,魁星面目狰狞似有凶光,单足立于鳌头,一脚做由后向上踢的姿势,右手持笔,画作有神,栩栩如生。
魁星点斗,独占鳌头。
他将画作收好,转身对白良宽道。
“走吧,咱们去吃鸭血粉丝了。”
白良宽又有些沮丧了,“嗐,我这都没有心情吃了。”
“延年兄,我这次是不是考不上了啊?”
宋延年:
他有些哭笑不得。
“你这都还没考呢,说这么丧的话。”
白良宽:“你也看见了,那道人都不给我魁星图。”
宋延年拍了拍白良宽,开口道。
“上一次春闱的进士有三百名,同进士一百五十人,这道人要是人人都看得准,那他就不用在这里当道士,赚这卦金了。”
“他应该直接坐金銮殿上当皇帝才对。”
白良宽大惊:“延年兄慎言!”
宋延年愣了愣,随即也发现自己的言语出格了,好在周围没有其他人,也没有旁人听到他这大逆不道的话。
都走出了不远,白良宽还在欲言又止,他最后决定开口。
“延年兄,我知道你是修道之人,但咱们毕竟还生活在这世俗中,你以后说这些话的时候,还是要注意一些吧。”
他见宋延年沉默,以为他心里不痛快,期期艾艾的又道。
“你的学问好,以后很可能会留在云京,这里不比咱们琼宁天高皇帝远的”
宋延年打断:“我知道,方才是我失言了。”
他看了一眼白良宽脸上的表情,又笑了一下。
“我没有生气,你能这么说,说明你拿我当真正的朋友看待,我不傻,方才只是在想事情罢了。”
白良宽这才放下心来,“那就好。”
宋延年:“走吧走吧,饿死我了。”
“面来嘞!客官,您的老鸭粉丝,慢用。”
老鸭粉丝铺子前面跑堂的是个女子,她的模样有些清苦,眉眼却温柔又坚韧。
“桌上有陈醋和香油,客官自己看着搁。”
宋延年和白良宽:“好的好的,劳烦店家了。”
……
宋延年搓了搓筷子,招呼白良宽道。
“吃吧,今天算我请你。”
白良宽也不推辞,当下就一起吃了起来。
因为粉丝细滑,店家的汤匙和别家的不一样,特别大个,看起来有些像小一号的舀稀粥的勺子。
宋延年第一次用这种勺子,还颇有些稀奇。
“这勺子不错,回头也买几把,家里吃面的时候用。”
老鸭粉丝汤头香醇,虽然是鸭肉鸭血鸭杂等物煲出的汤头,却意外的无一丝鸭腥味。
汤头浓郁奶白,粉丝细滑,尤其是那吸了汤汁的豆腐泡,咬下一口,浓浓的汤汁在口中爆发,豆香汤鲜,尝上几口,口齿都是一片香。
白良宽:“暖和!”
在今日这样湿冷的日子,吃上一碗老鸭粉丝汤面,简直能从头暖和到脚。
宋延年放下汤碗,有些愣神。
白良宽问道:“怎么了,还想吃一碗?”
宋延年摇头,“那倒不是,只是这味道太和胃口了,总觉得有几分熟悉。”
白良宽哈哈大笑起来。
“我还不知道你,你碰到好吃的东西都觉得熟悉。”
宋延年:“……走走走,赶紧回去看你的书去,啰嗦!”
白良宽不以为意:“这倒也是,俗话都说了,临阵磨枪,不快也光,我啊,回去就好好看书。”
……
两人走远后,粉丝铺子里跑回来一大一小的两个孩童。
稍微小个些的那个是个女娃娃,她不过四五岁的年纪,还有些黄的细发扎成双平髻,跑跳间一颠一颠的,分外可爱。
“娘,我回来了。”
正在收拾碗筷的冯梅娘听到这话抬起头,“哎!回来啦?”
“怎么跑这么急,你瞧你都出汗了。”
冯梅娘的声音又温柔又好听,一下就安抚住了小姑娘的心。
她依偎的靠近娘的腿间,娘的身上有菜菜香香的味道,她喜欢极了。
冯萍萍抬头,“娘,刚才我好害怕啊。”
冯梅娘将额前的碎发往后抿了抿,问道,“怕什么啊,哥哥都陪着你了。”
旁边的男孩子听妇人提到自己,抬头冲梅娘嘿嘿一笑。
他下巴尖尖,虽然做的是笑的表情,一双眼却给人一种冰冷无情的感觉。
冯梅娘见怪不怪,还冲他笑了一下,“后厨里有姥姥给你们热了牛乳,快去喝吧。”
冯玉京撇了撇嘴,双脚没有动弹,显然这牛乳并不合他的意。
冯萍萍摇着她娘的手,不满她娘注意力的转移。
“看我嘛!”
“娘,刚才路上碰到叔父了,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跟他走,我好怕啊。”
冯梅娘听到这话吓了一下,连忙蹲地上下摸索,“你没事吧,有没有怎么样?”
冯萍萍摇头,“哥哥将手塞到叔父手里,说他是一家人,也要跟着一起去……”
“叔叔眼睛睁的大大的看哥哥,突然扔了我们两人的手跳起来就跑了,一边跑一边还要喊妖怪!”
“他跑得好快好快啊,鞋子都丢了,哼,我才不帮他捡。”
说到后面,冯萍萍又困惑了,“我和哥哥怎么会是妖怪呢,叔父就是爱乱说。”
冯梅娘听完,拿眼瞪男孩,“玉京!”
冯玉京耸耸肩,显然不将妇人的气怒看在眼里。
“嗤~我去找姥姥了。”
他说话时,隐隐可听见其中有嘶嘶嘶的杂音。
话音一落,他也不管冯梅娘的反应,直接就往后跑,冯梅娘无奈的看了一眼后厨口的布帘。
这孩子!
冯玉京:“嘶~姥姥!”
钱婶正在尝试熬制的汤头,听到声音回头,她笑道。
“哎,是玉京啊,姥姥给你热了牛乳,快去喝吧。”
冯玉京撇嘴:“我才不要喝什么热牛乳,姥姥,给我厨房里的小老鼠,我爱吃那个。”
钱婶唬下脸,“你都修成人身了,就要像人一样生活,你以前在山里怎么过日子,姥姥管不了,现在跟着姥姥了,你就必须像我们一样。”
“给!吃姥姥煮的东西。”
冯玉京皱起一张细脸,“好吧。”
他一边吃还一边皱眉,钱婶看得好笑。
“你哦,姥姥煮的东西有这么难吃吗?姥姥和你说啊,以前姥姥在学堂里帮厨,有个书生娃娃可爱吃姥姥煮的菜了,他啊,那时也就你现在这般大的模样。”
钱婶回忆起以前的日子,眼里还有怀念。
“快吃快吃,吃了就去睡觉,天还冷着呢,姥姥知道你爱困!”
宋延年和白良宽经过一条弄子时,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在那里哀嚎。
只见他面上鼻涕眼泪齐飞,一只手握住自己的另一只手腕,被握住的手如打筛一样的抖个不停。
白良宽一惊:“出啥事了,犯病了?”
他不自觉的跟了几步,宋延年也跟了过去。
那汉子跑到一个瘪嘴脸的婆婆面前嚎哭。
“娘,真的,梅娘收养的那个男娃娃就是妖怪。”
“方才他把自己的手塞进我的手里,呜呜,他的手突然就变成了蛇皮,冰冰又滑滑的,呜呜,我的手不能要了”
太可怕了。
瘪嘴老太太一把提起那汉子的耳朵。
“还蛇妖,我看你是大戏看多了,还不给我滚进去。”
“你大哥人都没了,东西你也都拿走了,你还要招惹你大哥的闺女干嘛,梅娘她老娘是后厨里剁刀的,一天杀几十只鸭子,你不记得她老娘上次说的话了?”
“你再惹她,小心那老娘们将你的脖子当鸭脖子抹了。”
门砰的一声关上,阻绝了一小半的尖锐咒骂。
宋延年拉过白良宽,“走啦走啦。”
这吃绝户的玩意儿,活该被小蛇妖吓。
夜里,文昌位的魁星踢斗图,魁星的双眼里有一丝灵光扫过。
他的视线落在宋延年身上:唔,是个好苗子。
大笔一挥,文气一点。
旁边,白良宽抱着自己的被子睡得直打呼噜。
魁星眼里闪过嫌弃,良久:罢罢罢,来都来了,也给你来一笔吧。
白良宽翻了个身,嘴里嘟囔了一句含糊的梦话,顺便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脸颊,恰好将那一点文气漏过半点。
魁星停住笔:……这,这可不怪他不够意思了啊。
天光微微亮,魁星踢斗图上灵光一闪而过,画作重新归于沉寂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