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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7章 第 107 章(捉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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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放过他们?

瑶娘抬头, 她的目光越过宋延年看向破庙的大门。

穿过那杂草丛生的乱石路,她好似回到了几年前的过去。

那时,琼宁城也有一个书生和书童, 一次醉酒, 书生突兀的闯进了她诡谲邪异的生活。

“瑶娘, 瑶娘,这是我从山里挖回来的山茶, 你瞧这花粉粉白白的,开的多漂亮啊,种在你的院子里好不好?到时花期过了,你还能将它晒干泡茶,肯定香的很~你喜欢吗?”

“”

“瑶娘,我不怕, 你是艳鬼也好,是人也好, 我都不在乎”

“我真的不怕, 你瞧我这天天晚上在外头溜达撞鬼的, 像是怕鬼的人吗?”

“瑶娘,我写的书又赚稿费了, 你瞧瞧我这书, 里头都是鬼怪志异的故事,桩桩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,他们可比你吓人多了, 你啊,就是爱想太多, 我真的不怕鬼, ……当然也不怕你……”

“瑶娘你别怕, 我找人算过了,我能活八十八,是个福禄寿全的好命,我这几天是生病了,脸色才难看一些,你别担心啊。”

“别走,别走,我不想你走!”

“瑶娘,瑶娘”

“……”

情太真,以情为食的艳鬼反倒退缩了。

……

瑶娘轻笑了一声。

她收回因为回忆而有些涣散的眼神,重新看向宋延年,低声回答道。

“没什么,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,不想破坏这份心情罢了。”

宋延年沉思片刻。

故人?会是昌平兄吗?

他再次看了一眼瑶娘受伤的心口,开口提醒道,“你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
瑶娘抬起自己的手,如玉的皓腕正一点点的散出魂灵,她喟叹了一声,声音很轻很薄,就像身上的魂灵一般,才说出口就散在了空中。

“是啊,我快要消散了,道长要是能等,便让我自己去吧。”

她并不在意自己魂灵的溢散,因为她本就是已死之人。

只是……

瑶娘朝南方看去,她还没有和王生道一声珍重。

真是让人怅惘啊。

对于瑶娘的话,宋延年没有说好,也没有说不好。

他的视线落在瑶娘手腕间的珠串上,珠串是用小珍珠串联而成,上头珍珠的成色并不是太好,莹白中微微泛着一点黄晕,每一颗的大小也不一样。

可以看出,它其实不值什么钱。

艳鬼以情为食,最是贪婪且爱财,且艳鬼有千面娇颜,万般风情,多的是王孙公子捧金捧银来到她面前,就为博她一笑。

这一串珠链不起眼且平凡,和她一身的风情身价并不搭。

片刻后,宋延年面露恍然。

他想起来了,他曾在王昌平手中见过这串珠链。

他抓毕方回来时,王昌平磨着他要拔几根毕方鸟的尾羽,说是想要搭着珍珠给他的心上人做一个边夹。

那鸟羽他没给,后来昌平兄便拿着为数不多的稿费去了珍宝阁,买回一小碗的珍珠,一个个磨圆穿孔,最终串成了一个小珠链。

宋延年低头,就是这串吧。

……

瑶娘注意到宋延年的目光,她连忙将袖子放下,红纱没过手腕,遮过了这珠串。

“故人所赠,不值什么银钱。”

宋延年抬头看瑶娘,所以,故人真是王昌平了?

瑶娘的手无意识的抚过珠串,待指腹感受到那一粒粒的凸起,她的心是史无前例的宁静。

她看了一眼宋延年。

真没想到,这么年轻的书生居然是一个道长,且道法精湛一身灵韵收敛自如。

此时他不再掩饰,周身的灵韵竟比之前伤她的老和尚还要深厚几分,而且,他没有对她喊打喊杀,态度甚至可以说是温和。

瑶娘心中升起一丝妄想。

“道长,瑶娘自知罪孽深重,却还是有个不情之请,想求道长成全。”

宋延年:“你说。”

瑶娘的手按在珠串上停顿了一下,似有不舍,片刻后,她还是将它小心的褪了下来。

她将珠串奉到宋延年面前,低声祈求道。

“待我魂灵消散,道长能否替我将这珠串寄还给故人?”

“此物乃是瑶娘的心头之物,瑶娘自私,终是不忍让它随我湮没在这黄泥之中。”

宋延年没有接过珠串。

瑶娘心生失望。

不行吗?就是这么温和的道长,也不愿替鬼物完成这小小的心愿吗?

她垂眸放下手。

也是,鬼物诡谲多阴邪,它们的话怎能轻易相信。

宋延年:“听你的意思,这故人对你来说,很是重要?”

瑶娘点头:“重要。”

重要到她都不敢回去再看他一眼,她怕自己会后悔,会忍不住的霸占他,然后……伤害他。

她笑了一下,“不瞒道长,今日这破庙里的人如果不是书生,瑶娘一定会将他拆吃入腹,吸成人干。”

书生的宽袍和书芨,总是让她想起故人……

宋延年望进瑶娘的眼里,里头红光一闪而过,贪婪又诡异。

显然人干一说,并无夸大。

宋延年点头:“我相信。”

艳鬼多是情殇之人衔怨自伤而亡,最是凶残狠辣,对男子更是仇恨的很,所以,他见瑶娘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放过马阳钊,着实是惊讶了。

只能说,她的故人于她而言,确实重要,重要到旁人只要有他两三分的影子,她便能克制自己的天性,心慈手软。

瑶娘苦笑了一下。

“重要又如何,他应该也有自己的夫人了。”

“他的书童也会像今日的小书童一般,句句不离家中的少奶奶,话里话外的维护着她。”

“我又算的了什么,我……什么都不是。”

说到后头,瑶娘惆怅不已。

宋延年:

他怎么不知道这昌平兄已经娶妻了?

“你回去看到他成亲了?”

瑶娘摇了下头,“那倒没有。”

“艳鬼本就是无情鬼,人鬼殊途,他和我在一起活不长的,所以我走了。”

瑶娘停顿了片刻,继续道:“走的时候,我将他值钱的东西都卷走了,琼宁寸金寸土,他没了钱财一定会回老家,我听他家书童说过,他的家里人早就催着他成家。”

这么多年过去了,他一定有了夫人,说不定也有了孩子

瑶娘又是惆怅又是难受,眼里不时有凶光浮过。

宋延年:

走的人是你,生气的人也是你,讲点道理好好!

他想起弹尽粮绝,就差露宿街头的王家主仆。

那时自己借了他们银子,银扇都拿来给他家公子买肉补身子了,自己倒是天天挂面搁把青菜,再放几粒盐巴……

一吃就是月余。

想起王家主仆二人受的罪,宋延年顿时对瑶娘不满了。

“你走就是了,还要卷他钱作甚?他哪是你重要的人啊,是你的仇人还差不多。”

瑶娘笑了一下。

果然是个年轻的书生,还未沾染世间的爱恨情仇。

“我走的时候想,恨一个人总比爱一个人来得容易,我希望他恨我,不要再来寻我了。”

然后他能够娶妻生子,妻贤子孝,过最普通平凡的人世生活,在花白头发时看着满堂的儿孙,偶尔有片刻时间想起年轻时的恋人。

那时,再多的仇和怨,都一笑而泯。

……

宋延年动了下耳朵,他将视线投向破庙大门外。

慧明法师快要来了。

他转头看还沉浸在自己心情中的瑶娘,悄悄的吐了一口浊气。

嗐!一个个都怪不省心的。

……

宋延年将挂在书笈旁边的油纸伞拿出撑开,然后在瑶娘的注视下,提笔在伞面上画了一道又一道纹路繁复却不冗杂的符箓。

随着最后一笔符纹的勾勒,符文化作莹莹符光,光亮就似天上的星子一般,点点落入伞面直至暗淡寻常。

他将纸伞递给瑶娘。

“去吧。”

“既然珠串这么重要,你还是自己亲手归还比较好。”

“我是不知道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对比,到底哪个更好受一些,但我知道,你的这个故人没有夫人,更没有恨你。”

宋延年顿了顿,笑了一下继续道。

“他是个傻瓜,还赁着白马河的屋子在等你,你去白马河找他就是了。”

瑶娘惊诧,她低头看手中的纸伞,又转头看宋延年。

“这你?”

“你是谁?”

慧明法师越来越近了,宋延年侧耳听了片刻声响,转头对瑶娘道。

“来人了,你快走吧,这一次好好的说一句再见。”

宋延年宽大的衣袍挥动,瑶娘拿着伞的身影陡然消失在破庙中。

……

送走瑶娘,宋延年拿出一道风行符准备也离开此地。

大师快来了,他还不想被大师抓了个正着。

“道长,我看到了~”

这时,一道幽幽带着桀桀笑声的鬼音在破庙里响起。

宋延年放下手中的风行符,转头看向破庙的角落,不知何时,骷髅头空洞的眼眶里,那两簇鬼火已经重新燃上。

他抬脚走了过去。

也不知道这骷髅骨哪里使了个劲儿,空中响起骨头摩擦的咔咔声,然后,骷髅骨一摇一晃的站了起来。

咔咔咔的几步走了过来。

宋延年上下打量了几眼,这是一个成年男性的骷髅骨,生前身量还颇为高大威猛,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最后独自一人死在这破庙里,死后还没人埋骨。

一人一枯骨,就隔了两步远对视着。

半晌后,鬼音桀桀的又响起来。

“道长,别生气啊,你连作恶多端的艳鬼都放过了,我一个骷髅怪,顶多吓过几个误入破庙的旅人。”

他想要撇嘴,最后却只能动动下颌骨,下颌骨摩擦发出咔咔咔的老旧声响。

“他们一个个进了破庙,见到亡者没有一分敬畏,个个哭爹喊娘的鬼吼鬼叫。”

“吵!该罚!”

宋延年:“……”

自己吓人还这么理直气壮,真是霸道。

“我没有放过艳鬼。”

瑶娘本就要消散了,他只是私心里想让她在消失前,和白马河的王昌平做一个了结。

昌平兄将自己困在白马河那片天地里久矣。

骷髅骨学着艳鬼的模样请求道。

“道长,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,想求道长成全。”

宋延年:

“你是想让我帮忙埋骨吗?”

骷髅骨摆手:“不不不,埋骨这事,我要是想,自己挖个坑躺进去就是,不敢劳动道长。”

“我忘了生前事,但总觉得有一份牵挂在心里很重要。”

它拿出一个质地上乘的白玉玦递给宋延年。

“道长帮我将这块白玉交付给我的家人吧。”

宋延年微囧:“你都忘掉的事,我又怎么会知道。”

骷髅怪将白玉硬塞进宋延年手中。

“拿着拿着,冥冥之中自有定数,我觉得你能行。”

骷髅怪塞完后转身就回到角落里,一阵咔咔咔脆响后,骷髅骨坐下。

鬼火熄灭,它又是一具寻寻常常惹人唏嘘的荒庙白骨。

宋延年:

他低头看手中的白玉珏,鬼怪的第六感啊。

“行叭,就是找不到人你也不要见怪。”

风行符的符光在荒庙里一闪而过,不过须臾,破庙已经平平静静,只有那燃尽的火堆,无言的诉说着昨晚此地客来访。

……

慧明法师抬脚走进破庙,他四处打量了这破庙一眼,片刻后便走了出去。

他抬头看天,果然,方才林子里那片飞鸟不同寻常,这庙里除了艳鬼的鬼气残余,还有一股道韵残留。

显然,艳鬼已被别的玄门中人收服。

慧明手腕念珠,法杖一步一拄地,人世不太平,他还有许多地方要走

……

琼宁州城,白马河。

王昌平和银扇正走在路上,银扇手中提着一瓮的清酒,他觑了一眼自家公子,上头兴致不高,面上还有些低迷。

昨儿夜里,他们出门去东街那块买糯米鸡,少爷突然跟疯了一样的在夜市里到处跑,非说自己在那片灯火后头,看到了瑶娘。

瑶娘啊银扇咀嚼着着许久未闻的名字。

一想起这名字,他就想起那一个多月挂面的味道。

啧啧,难吃,一股咸味。

“少爷小心!”

银扇拉了一把王昌平,开口数落他。

“前面这么大一个石头你没瞧见吗?这要是踢上去,你的脚拇指该不要了。”

“到时你在床上一躺,万事逍遥,我可就忙疯了。”

王昌平面上有些浑噩,他连银扇没大没小的咋呼声都没计较。

银扇:

罢罢罢,要是瑶娘真的回来找少爷,看在她能让自家少爷高兴的份上,他就宽宏大量的原谅她吧。

只是,瑶娘真的会回来吗?

银扇看着前方,重重的叹了口气。

“对了公子,前儿我去书肆陶老板那儿,陶老板说了,最近咱们的书销量不是很好。”

王昌平陡然回神,连忙追问。

“什么?销量不好了?”

银扇点头,“是啊,听说坊间新出了一个大家,他的书可受欢迎了,尤其是闺阁女子,一个个都谴着丫头们去买,自己买一本还不算,还要买上几本送人,现在咱们的销量都被他压过了。”

王昌平咬牙,这怎么能行。

“走,银扇,咱们也去买两本回来看看,我倒要瞧瞧,他这里头写的有多好。”

说完,他率先就往陶老板的书肆方向走去。

银扇看着那像斗鸡模样少爷的背影,松了一口气,对嘛,这样才像他的少爷,先前那要死不活的样子,他都认不出来了。

“少爷,哎,等等我!”

王昌平随手翻看了这名为花间一壶酒的大家作品,一边和银扇吐槽。

“这都写了啥啊,你侬我侬的,这届的书迷不行啊。”

他又翻开一页书,指着其中一行对银扇道。

“你瞧瞧这里,啧啧,还什么那初雪的季节,便是恋人重逢之时,酸,真酸。”

银扇苦哈哈的提着一瓮酒,怀中还要抱着几本话本,他低头整了整怀中的书,不忘唠叨王昌平。

“少爷,别看了,下雪了,咱们快走吧,等到家了,我替你温一壶酒,你在屋里慢慢的看,又暖和又舒适,哪个不比在外头看强?”

王昌平没有说话,他立在原地不走了。

银扇诧异的抬头,“少爷?”

怎么不走了。

王昌平看着前方,他低声喃喃:“银扇,这一壶酒说的对,初雪时节,上天怜悯,有情之人终会重逢”

银扇:??

他顺着自家少爷的目光向前看去。

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,在路的尽头,站着一个素手持伞的红衣女子,她转过身子,眉眼弯弯一笑,整个天地为之一亮。

瑶娘:“书生,好久不见。”

王昌平手中的书已经砸落在地,他动了动嘴唇,一句话也没有说出,脚上就像是生了根,动都动不了。

银扇捡起地上的书,默默的往后退了几步。

雪一点点的往下落,很快就铺满了王昌平的肩头和发顶。

瑶娘持着伞一步步的走近,她将伞面向王昌平倾泻,替他遮盖住头顶的这片风雪。

瞧不见的光亮落在她的后背中,燃起点点滴滴魂灵。

瑶娘:“是不认得我了吗?”

王昌平陡然回过神,他扶住伞,并将伞往回一推,“我没事,倒是你,白日出来不要紧吗?”

瑶娘笑着摇头,“一位好心的道长送了我一把伞。”

瑶娘将手中的珠链放到王昌平手中,抬头轻声道。

“书生,我就要走了,我来和你道一声珍重,瑶娘盼你开心长乐,无忧无虑到九十九。”

王昌平哽咽,“好,你也珍重。”

他看着瑶娘身上不断溢散的魂灵,还是抱着一丝幻想的开口问道。

“我还能再见到你吗?”

瑶娘摇头,眼里似乎也有一丝红色的水光闪过。

“等到书生百年后,要是还记得瑶娘,瑶娘便来接你,好不好。”

王昌平闷闷的应了一声:“好,你一定要来。”

瑶娘的视线慢慢的黯淡,她的魂灵散的越来越快,身影已经不在清晰。

她果然是个邪恶的灵,就是到了这一刻,仍然在骗人。

瑶娘喟叹:对不起书生,我来不了了。

要是侥幸有来生,她想做一个寻常的姑娘,穷一些也无妨,嫁人生子,家中偶尔有几声吵吵闹闹。

多好啊~

魂灵溢散,瑶娘的身影也散去,一阵风吹来,将最后一丝魂灵吹散。

王昌平抓着伞,另一只手徒劳的伸出,毫无意外的捞了一把空。

风雪中,他一个人撑着伞,再抬头已是满脸泪痕。

银扇走了过来,担忧的开口,“少爷。”

王昌平没有应他,他在心里将最后一句话说出。

瑶娘,我将你写进书里,他们都说你很好

耳畔似有一声喟叹:“是吗?真好~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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