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夜色很黑, 天空中的星星闪烁个不停,石瓮厝很静,蛐蛐儿的叫声好似都没了, 整个村子静的有些不寻常。
宋延年睁开眼,翻身下床走到窗棂处, 窗棂上头是王昌平说的美人摇扇图。
画的应该是夏夜的庭院, 绿竹三两根装点着院子,角落里一丛山茶花开的正艳,圆月高高挂在半空中……
图很美, 景美人更美。
美人斜躺在竹椅上, 如瀑的乌发似云堆,滑腻柔软, 她手持一柄憨猫扑蝶团扇, 一双眼波不经意的斜看向作画的人。
端的是肆意风流。
宋延年看的很仔细, 最后视线停留在美人的那一双风流眼上。
他就这样一直看着, 甚至搬了张凳子,坐到了这窗棂旁。
一柱香后,画上的眼珠子悄悄动了动,似乎是不自在……
宋延年勾起一个嘲讽的笑,美人图上美人的嘴动了动, 只听屋里凭空响起一个女子婉转动听的声音。
“书生,为何这般看奴家。”
宋延年反驳:“就许你一直看我,我多看你两眼就不成了?这是啥道理?”
方才他睡着,屋里就有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,原先他不想理会的, 不想这视线一直看着他, 从头看到脚, 再从脚看到头。
来来回回许多趟,直把好心态的宋延年看得毛躁了。
此时他才想不起自己和自家三寸说过的什么天躁下雨,人躁有祸的屁话。
没有觉睡的他,就是要暴躁!
宋延年双手抱肘,斜睨着这美人图。
“说吧,为何一直看我,别说你没有,你打量我很多回了。”
图画中,美人将团扇掩住朱唇,吃吃的笑了几声。
“打扰到书生入眠了,是奴家的不是。”
“奴家在这里给你赔不是,实在是书生生得太过俊秀,奴家没有忍住,这才贪看了两眼。”
宋延年:……
你那是叫两眼吗?他对画中女子的话,那是一个字都不相信。
他给自己斟了一碗茶,冰凉的茶水下肚,也浇灭了他满腹的暴躁。
宋延年感受着美人图的气息,奇道。
“你是什么?似鬼又非鬼,唔,还带着点青山的气息,你是先前村口拦我的山灵?”
皮相和声音可以欺骗人,但气息却不可以,虽然这美人图发出的声音轻佻又惑人,但它那身纯正的气息却做不得假。
带着青山连绵悠远的气息,有山,有树,有溪,清清冽冽,闭眼就能感受到山势连绵绿如帘的美丽。
干净、厚重、又包容,那是守护一地的山灵。
宋延年闻着夹杂在山灵中的那丝微弱的鬼气,开口询问山灵。
“先头你拦着我,不让我离开村子,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?”
山灵喟叹了一声,声音变了又变,最后变成包容又温和的女声。
“书生好眼力。”
这石瓮厝,是百年前一道人说服了石家的先祖,让石家先祖斥下一箱的白银,在瓮山这一片山脉,堪舆寻穴,费尽心力建成的村厝。
“这道人在此地设了风门之穴的风水局,书生应该也看到了吧,整个村子的屋子,都是按这风水的布局来建设的。”
“这一风水局为石氏一脉带来了许多财富,石氏主枝更是因此获利,早早就搬离了这小小村厝,向更繁荣的府城走去。”
宋延年:“祸兮福所依,福兮祸所伏,从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,风水局也是如此。”
他不赞成这风水局,稍有不慎,那是整个村子都要陪葬的。
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,一切还是顺应自然为好。”
山灵沉默了片刻,“是。”
宋延年:“这道人为何要促成这样的一个风水局?他有何所图?”
石家先祖为财,那道人呢?
山灵:“为了福珠,百年的时光已过,该是那道人回来取珠的时候了。”
风门之穴,遇祥风福顿增。
这百多年的时光,这石瓮厝积攒了多少的福禄,虽然泽被了这一地的村民,但大多数的福禄都聚成了一颗福珠
宋延年讶异:“道人?你说的是今夜那疯道人?”
那道人能活这般久?
倏忽的,他想起了云崖散人开篇对后人殷殷期盼:盼尔终有金丹换骨时
他悚然,如果这疯道人真的是百多年前,布下风水局的道人,那百多年的时光过去了,这道人的功力,该是如何的深不可测。
山灵幽幽的道:“可是,那颗福珠,已经没有了。”
宋延年想到客栈里见到的石玉成,想起他面容里带的福相,忙问,“可是和石玉成有关?”
山灵:“是,福珠有一半在玉成身子里。”
原来,石家媳妇生前,孕期之时误入这风门之穴的阵眼,阴差阳错之下,将道人炼化的福珠吞入了腹中。
后来妇人难产而亡,收敛入棺后却产下一个婴儿,那婴儿就是石玉成。
“玉成是棺材子,再加上脸上的那块青痣,向来被村民视为不详之人,在村子里受人排挤。”
就连石家老太和老头,也是因为儿子亡故,这石玉成是石家最后一抹血脉,这才养大了他。
青山成灵,何其之难,石家媳妇埋骨瓮山,她体内的半个福珠,随着她尸骨的腐化,融入这一片山脉。
久而久之,瓮山成灵,沾染了石家媳妇一身骨肉的的山灵,始终认为自己是石玉成的娘亲。
石玉成就在山灵的庇护下,跌跌撞撞的长到了现在。
听到这,宋延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,这山灵分明是故意吓那王书生的。
山灵轻笑:“和那后生开的一个玩笑。”
“他被玉成脸上的青痣所吓,打了玉成一下,我想找他说理,这不,我还未说话,他便跑了。”
“嗐,都怪他太过胆小了。”
山灵表示无辜,它可是特意挑了张美人图,想要和那书生讲道理的,一点都不可怕。
至于王书生那身伤,那都是他自个儿摔的,和它没有半分关系。
眼下不是追究王书生为何受伤的时候,宋延年心里想着风门之穴的风水局,突然问道。
“这福珠还有半颗在石玉成身子里,那能拿出来吗?”
山灵摇头,“能拿我早就拿出来了,一个凡胎□□,怎么能承受的住百多年的福禄,物极必反,玉成脸上的青痣,也是福珠所致。”
它心下叹息,它多想它的玉成能够昂头挺胸,高高兴兴的长大。
宋延年在屋内来回挪步,他将自己想成那道人,百多年的筹谋,一朝付之流水,谁能甘心?
起码他就不甘心。
这风门之穴,遇祥风则福顿增,若遇杀风却是殃立生。
祥风需百年慢慢采集,可杀风,却能在短短时日内造成。
别的不说,只要整个石瓮厝的人死绝,这个村子就是杀风丛丛,到时,这可就是一个了。
杀风既成,煞珠凝聚,虽然不似福珠祥瑞,但它也同一个风水局出来的珠子,福祸双珠,倒也是殊途同归……
也许,那道人本来就是想取完福珠,再制造煞珠……
听完宋延年的话,山灵沉默了,良久它才道,“如此说来,这局早在你入村前就开始了。”
这也是它拦着这书生不让他走的缘故,天地指引,石瓮厝的一线生机在这书生身上。
宋延年转头:“什么叫早就开始了?”
山灵:“百年前,这道人就留下了指示,石瓮厝人鬼同村。”
宋延年不理解了,“什么是人鬼同村。”
山灵:“石瓮厝的人正常死亡后,都不会出殡埋入青山,而是停灵在大祠堂七七四十九日,然后埋入自己屋子旁。”
“先人镇宅不出门,人鬼同村。”
宋延年:
这石家先祖是脑壳坏了吗?
他这样想,也这样问了出来。
山灵:“清酒红人面,财帛动人心,这道人的风水局,确实让石氏一族受益良多。”
习惯沿用多年,自然成了规矩,一开始虽然难,时间久了,自然而然的成了一个村特定的习俗,人人习以为常。
宋延年暗道,这不就是温水煮蛙嘛!此时的石瓮厝,也许已是迷雾重重,人鬼分不清了
他推开窗棂,伸出手掌,外头夜黑得看不出五指。
他回头问山灵:“那道人是今日那疯道人吗?方才你还没有回答我。”
山灵:“我也不知道,毕竟百多年前我还没醒灵呢,不过,那道人确实与我瓮山有份牵扯。”
多的它也看不清了,一切如被迷雾笼罩一般。
宋延年沿着客栈的甬道走到最后的那一间,那是王书生的房间。
敲门,半晌无人应答。
宋延年:“失礼了。”
他的双手捏住木门把手,用力了两下,整个门被他拆了下来,探头一看,里头空一人。
“你是在找那凶凶的书生吗?”
宋延年回头,只见角落的阴影处,石玉成拽着衣襟,小声的开口。
他对上宋延年的视线,一脸局促的想要低头,但又似乎是感受到宋延年眼里的温和,并无他常见的鄙夷。
石玉成又将头抬了起来。
娘亲说了,喜欢自己大方一些。
他努力的大声说话,但那声音较之常人,仍属轻声。
“我见他带着书童跟着道人走了,应该是往村里祠堂的方向走了。”
虽然着急,宋延年还是对他笑了笑,“多谢石小哥了。”
许是头一次有同龄人不惧怕他脸上的青痣,态度还这般温和,石玉成心生亲近,殷勤道。
“你是不是不知道路,我带你去吧。”
宋延年原本想拒绝,但他随即想起,这石玉成身体里可是还有半颗福珠的。
他要是那道人,取不出石玉成体内这半颗福珠,就会在炼化煞珠时,用尽一切方法将这福珠炼化成煞珠的能量,让它成为煞珠的一部分……
宋延年:“那你带路吧。”
他跟在石玉成身后,走出了客栈,转头看客栈大门外的那两个大灯笼,它们就像怪兽的一双大眼,客栈好似怪兽,要将众人吞噬。
宋延年赶紧甩了甩头,制止了自己的瞎想。
不能乱想不能乱想,想啥会来啥,他从怀中掏出符纸,在客栈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,都贴上符箓。
贴完后,还剩3张,他拿出龟壳堪舆出生门,又将这符箓贴了下去,这才放心的跟着石玉成,一路往祠堂方向走去。
夜色很黑,石玉成手中的防风灯只能照亮脚下的三尺地,宋延年将灵韵之气附在眼部。
整个村子在他眼中顿时亮如白昼,但他发现,这村子里飘着灰色的雾气,雾气如棉絮一般,源源不绝的往前方一个方向涌入。
“那边是祠堂的方向吗?”
宋延年往石玉成眼中打了一道灵韵,顿时,石玉成眼前也亮如白昼。
他惊奇的瞪大了眼睛。
宋延年耐心又问了一遍。
石玉成为自己的跑神而有些惶恐:“是,是啊。”
宋延年:“咱们得加快脚步了。”
说完,他拽住石玉成的胳膊,身影忽东忽西,一步迈出十丈远……
石玉成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,他就像是天地间的一片雪花,洋洋洒洒,飘飘忽忽,没有丝毫重量。
倏忽的,石玉成觉得自己快活极了,那是他这辈子都没有体会过的情绪。
宋延年笑了笑:“好玩吧。”
石玉成双眼晶亮,笑容璀璨,脸上的青痣好似都淡了两分。
他重重点头:“好玩!”
……
另外一边,随着疯道人来到祠堂的王昌平,却是小腿打颤抖,想要往回逃。
他颤颤巍巍的开口。“道,道长,要不还是算了吧。”
疯道人明显是整理过仪容,他身穿一身青色宽袍,重新梳理过发髻,发髻上头簪一个祥云桃木簪。
一张方脸上面色红润,似有好事来临,端的是春风得意。
王昌平心里却很怕,甚至更甚于前两次的遇鬼,他一双眼睛警惕的环看祠堂……
他觉得这祠堂阴风阵阵,好似下一秒就有什么跳出来吓他。
疯道人看了他一眼,轻笑,“王斋主不是想请我化解这五鬼煞么,怎么到了地方又要反悔?”
王昌平:“我仔细想想,这遇鬼也没什么,那鬼都没伤害我。”
“头一次那鬼书生甚至还教我做文章了,在他的教导下,我做文章的水平是一日千里的精进,呵呵,呵呵,对吧银扇。”
他看着疯道人,嘴里囫囵的说着自己都不想相信的话,伸出手去抓银扇,想要退出祠堂。
疯道人上下打量王昌平,赞叹道,“王斋主虽非修道之人,这六感却是极强,难怪两次遇鬼,命星却无一丝损耗,妙哉妙哉。”
他笑眯眯道:“来了就是我的人了,可就别想走了。”
王昌平却是要哭出来了,摇了摇书童的手,“银扇银扇?”
书童木木愣愣着一双眼,好似全然没有反应。
王昌平丢开银扇的手,转头就往外跑。
祠堂大门无风自动的砰的一声关上,随着道人挥手,似有什么机关一般,祠堂里亮起了一排排的蜡烛。
白色蜡烛烛火微微跳动,却不像以往那般给人带来温暖,反而是幽幽冥冥之感……
祠堂中央,一口棺木半阖。
王昌平转头,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够呛,连倒地的力气也没有。
“道,道长。”
疯道人却不理睬他了,自顾自的燃香上了一柱清香,烟雾袅袅,道人的脸色似真似幻,看不真切。
“也罢,看在你这一顿饭食的招呼上,我让你去的明白些。”
他指了指棺中,对王昌平道,“你的灵感强,虽无修道的资质,唤醒这棺中之人却是足够。”
王昌平要哭了:“为什么要我唤醒这人啊,你是道长,你自己来吧,我,我不行的。”
接着,他絮絮叨叨说一些自己很差劲的话,从小时候的事,讲到了现在的县试。
“这县试,也是我挤下别人的名额才得来的……我真的干啥都不行。”
道人耐心听完,笑道,“既然不无辜,我也就放宽心了。”
王书生:不,他不是这个意思。
道人:“为什么不自己动手?这话问得好。”
他的面色奇异,似乎想笑又憋住了。
“自然是不想让这天道,将石瓮厝灭村的孽记在我的头上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