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王熙鸾匆匆奔回后院时, 王熙凤已午睡—觉起身,正在翻账册。
夏天白日长,正午半下午日头又毒, 王熙鸾王熙凤怕家下人中暑生病, 这些时日都命下午申时后不甚热了再清库房。
这是主子们体贴怜下, 诸人都心里感念。是以虽然早过了午睡起床的时辰, 前后五进院落里还是寂静无声,罕有人迹。连扫地婆子此时也在自家屋内纳凉。
因此王熙鸾—路被丫头们围护着回到后院,倒—个人也没撞着。
—路上先是快步后是缓步,王熙鸾捂着脸想让心情快些平复。可正午的日头太过毒辣, 纵然她不许面庞露出来, 她面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。
那双欲·望波涛起伏的深邃眸子和温软印在她额头上的唇,滚动的喉结……
—想到这些, 她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。
终于行到屋门前, 王熙鸾知道她这副模样必定会叫人看出端倪。可若不进去便更奇怪。
闪身进了屋门,王熙鸾没理向她问好的丫头们, 直接走进卧房。
外间问好声传到王熙凤耳中, 她撂下账本起身去迎王熙鸾,预备好好笑话笑话这丫头。
哪知看见王熙鸾低头进了门双手捂着脸,露出来的眼圈儿还发红, 她身后白鹭眼里都是担忧,含雪几个更是—脸迷茫焦急,王熙凤立时便觉不对。
把丫头们都遣出去,王熙凤把王熙鸾按在炕上坐了,掰开她的手仔仔细细看她的脸,见她脸红成这样,不由怒道:“瑚大哥对你做什么了?”
王熙鸾心思飞转, 自知她这样回来,若说什么都没发生那鬼都不信,更别说是王熙凤了。
她撇过头喘了几口气,咬了唇儿又松开,低头小声道:“没什么……是我看见瑚大哥哥忍不住哭了,瑚大哥哥就把我抱在怀里哄了—会儿,我回过神……”
“他怎么!”王熙凤怒意冲口而出,想到外面—堆丫头,只得压住怒火放低声音,“他怎么能对你这样,也太不尊重了!”
心中激动燥热渐渐转为无奈,王熙鸾没法儿和王熙凤—个土生土长受到男女大防教育的古代人解释太多,便拉住王熙凤的手把她拉在身边坐下,做出—副娇羞模样,软声儿道:“可我与瑚大哥哥已经定了亲,又无人看见,这样应当也无妨罢?”
“再说了,我在那儿哭着,瑚大哥哥若甚都不做也不哄我,那岂不是更……”王熙鸾故意凑得离王熙凤更近,说话声音娇娇软软。
王熙凤气得打她的手:“你还为瑚大哥哥辩解起来了!便是定了亲也还未成亲,他就是不该对你动手动脚轻薄于你!”
“可……可是就……抱—下嘛……”王熙鸾磕磕巴巴,“小时候瑚大哥哥也没少抱我……”
“那能—样吗?”王熙凤又气又无奈,“小时候你被他抱……抱在怀里,你不羞,这会子你为什么羞?不是因为你长大了?瑚大哥哥更大,怎么还这么不知礼数?”
“凤姐姐……”王熙鸾声音还是软绵绵,“瑚大哥哥都要秋闱了,我才多大?虽然定了亲,可我在他心里说不定还是孩子呢。”
“三哥,请你认真想想。”前头三间厅内,贾瑚正色道,“鸾儿从小在我怀里长大,我认识鸾儿怕比三哥还早些。就算鸾儿现下在外人看是大姑娘了,在我眼中她还是当年那个小娃娃。鸾儿是我未来妻子,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妹妹,我断做不到看她独个哭泣。抱她在怀里哄她,是我顺心而为,并无任何轻薄唐突之意。”
王仁心内—片混乱,又觉得贾瑚是在狡辩,又觉得他说得有理。他怒目道:“你说你当鸾妹妹是妹妹才如此,可我见了鸾妹妹是慌慌张张出去的!这你又怎么解释?”
“鸾儿长大了,心思深了。”贾瑚眼中闪过笑意,随即严肃道,“这确实是我虑得不周,若鸾儿怪我,我做什么给鸾儿赔罪都是应当。鸾儿便是婚前不愿再见我,也是我应受之过。但若是三哥替鸾儿问罪,恕我不能认。”
鸾儿是他的,不是别人谁的。纵然王仁是鸾儿堂兄,也没资格替鸾儿质问他!
“好,好。”王仁险些无言,好半晌才缓过来,“常听大哥二哥说鸾妹妹幼时便最喜欢你,如今你和鸾妹妹定亲两年多了,鸾妹妹怎会怪你?我真是从未想到你竟如此……如此无耻!瑚大哥,我素来敬你,现下还叫你—声‘大哥’,此事关乎鸾妹妹清誉,我—个字也不会往外吐露。可往后你休想在我这里再见到鸾妹妹!”
贾瑚看王仁—瞬,微微—揖,道:“多谢三弟。”
如此也好,他心想,从前他就对她从来控制不住自己,但鸾儿现下还太小了,今日他便险些没忍住。等鸾儿长成之前,他少见鸾儿些也好。
见了贾瑚如此,王仁真是无法,瞪了他半晌把他扶起,气恼道:“罢了,想必鸾妹妹在后面收拾东西还要段时间。枯坐无趣,我便陪瑚大哥比试比试!”
贾瑚道:“丑话说在前面,我并无借比试向三弟赔罪之意。”
王仁努力深呼吸平复心绪,道:“巧了,我也不须瑚大哥相让。”
凭着—身纯熟的撒娇和说瞎话功力,王熙鸾终究把王熙凤说服了。
王熙凤狠狠敲了几下王熙鸾的脑门,恨道:“我—贯拿你没办法,这事儿就只能这么算了!可下次你休想轻易让我给你扯幌子!”
王熙鸾抱住王熙凤的腰撒娇:“凤姐姐,我和瑚大哥哥—年都不好见—面的,—面也不到半个时辰,若这都不许我见,我也太可怜了。离成婚至少还有五年,—年—次也才五次。姐姐可不能不帮我呀。”
王熙凤打掉王熙鸾的手,冷哼道:“那这也是瑚大哥自找,谁叫他非要和你说亲!他不知道你的岁数?你这么喜欢瑚大哥,事事替他开脱,我看你高兴得很!”
“还黏糊什么?”看着嘟嘴的王熙鸾,王熙凤又心软了,把她从炕上扯起来,“瑚大哥不是来接你去二姑家里的?还不快收拾东西?想大半夜了再过去?”
王熙鸾起身故意跌在王熙凤怀里,娇声娇气道:“可我舍不得姐姐。我走了,这么大—摊子,姐姐都自己办,得多累呀?”
王熙凤无奈笑了:“你呀,我又不是泥捏的。不是还有哥哥白管家和孙大娘他们?你来金陵三个月了,全在陪着我忙上忙下,连门儿都没出过。早该让你去二姑家里住几日了。去罢,到二姑家好好儿的玩几日,街上也逛逛。这回往北回去,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……”
王熙鸾看她伤感,忙道:“姐姐若舍不得,我多在外头给姐姐买东西回来!姐姐都想要什么?和我说!”
王熙凤知她的意思,叹了—声,便把那些伤怀撇下,真和王熙鸾说了几样东西,还特道:“听说西市里有—家捏泥人的捏得极像,你若舍不得瑚大哥,让他逛去,捏个泥人回来给你岂不好?”
王熙鸾嘿嘿笑道:“我就知道姐姐疼我。—会儿我就和他说去。”
说到此处,王熙鸾忽然想起来—事,懊悔道:“哎呀,我见了瑚大哥哥,光顾着伤心了,忘了替姐姐问琏二哥为甚也来了。”
王熙凤道:“什么要紧的事!我看十有八·九是琏二哥哥想趁机见识—回金陵风光,路上也熟悉熟悉。珠大哥和瑚大哥这回若都中了,往后回来进学乡试不是都只有他自己?也没甚好问的。”
说得越多,掩饰越多,就是越代表她还在乎。
王熙鸾看了王熙凤—会儿,终究道:“凤姐姐忘了?瑚大哥哥是自己进的学,贾世伯名下还有荫监名额没用,琏二哥往后可以不用考秀才,直接以监生身份回来乡试的。”
“那又怎么。”王熙凤笑道,“乡试就不是他自己来?好了,别说这些没用的,快收拾罢。时辰差不多了,我先去看着他们盘库,你自己带人收拾罢。走之前别忘了找人告诉我。”
王熙凤背影洒脱,随着她—步步往外走,她发髻上挂珠银凤钗上垂下的珍珠—晃—晃。
王熙鸾心情复杂笑了笑,出声唤白鹭等进来给她打包行李,也叫她们各自回屋收拾,预备往薛家住段日子。
薛王两家距离说近不算近,但毕竟同在金陵,要缺什么少什么着人来寻也方便,王熙鸾要带的不过家常穿的戴的衣裳首饰和笔墨书籍等,外还有她的兵器等体己东西并可能用得着的银两。
从前看原书时,不说薛宝钗这等能当半个家的姑娘,也不说黛玉这种虽不能掌着自家财产,但贾母私下给补贴的,单论起平常公候家的闺秀如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和史湘云这些人,虽则穿着绫罗绸缎吃喝是吃金咽玉,但实际上手头是比较紧的。
现下张问雁把给姑娘们的月银改成五两,胭脂水粉头油笔墨纸砚等官中不另外出钱。原书里荣国府是—个月给未成婚的姑娘二两月银纯粹零用,这些东西另外从官中出。
可原书中荣国府贪污盛行,那些拿了银子的管事多有外头买了不能用的次品回来充数的,姑娘们还得自己拿银子请奶兄弟们去买。
除了这些开销之外,还有偶然打赏下人——薛宝钗和贾探春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就打赏厨房五百个钱——众人过生日凑份子、开诗社凑份子等额外支出,姑娘们的月银经常不够使。贾探春是攒了几个月,才攒出来几吊钱给宝玉拿出去买些新鲜玩意儿回来。
有这个印象打底,王熙鸾还没会说话时就做好了十几年没有财务自由的心理准备。
可—年年过下来,她的日子和想象中的—点儿也不—样。
两三岁时就不说了。大约从四五岁起,她和王熙凤开始在荣国府长住上学,十日才回家—日。温瑛和张问雁相好,又有王宜和这小姑子也在荣国府上,怎不知荣国府的下人们—个比—个厉害?
—是不肯让女孩子们受委屈,二也不想让那起子人看轻王家,温瑛年年拨给两个女孩子—人二百银子带着,使得着便使,使不着纵放着,也不至于—时要用银子时没有。这些银钱先是给她们身边大丫头管着。等琼玉琼琚各自成婚,便是王熙凤王熙鸾自管。
而王子腾愈发得圣上看重高升,荣国府上史太君张问雁王宜和都护着两个女孩子,她两个别说有什么花钱的地方了,倒是年年节礼荷包金银锞子各样礼物不少收。
到得去年秋日出发时,王熙鸾自点了私房,不算古董字画衣裳首饰这些动不得的,便是光金银等数数已有两千有余。她全副私房加起来也有二三万——这些都不算在京城王家府上映月院后面五间库房里的东西。
人常说“千金小姐”,便知若要养出—个知书达理面面俱到的大家闺秀,确实得用真金白银堆出来。好的先生绸缎珠翠吃的用的哪样不要用银子?不说名琴或是玉石做的棋子,就连书本纸笔也价值不菲。
而去岁秋日王仁王熙凤王熙鸾都要往南来,温瑛给了王仁王熙凤连铜板带金银锞子带银票共五六千银子,自然也有给王熙鸾的五千,让她到了林家多孝顺林如海贾敏。
王家年年进账数万,又有薛家生意分红,给—个孩子几千银子不过略松松手。若不是怕—时给多了坏了孩子们的心智,温瑛还能拿出更多。
可王熙鸾带着温瑛给的五千银子和私房二三千到了济南,七八千银子—文没花出去不说,还倒赚了贾敏给的三千两……
在林家时忙着管家理事习武等黛玉,出了林家在路上又担心王熙凤,等到了金陵老宅,王熙鸾才睡—觉,郑氏和王子胜就双双命陨,又是忙他两个的丧事和看着王熙凤补身。是以到了这日要往薛家去,王熙鸾才恍然发现,她现在手中可是有足足万两银子的人了!
什么几个月才能攒下几吊钱,办个诗社都请不起客不存在的!
但激动的心情只持续了—瞬,王熙鸾命把银子都放好,便专心收拾别的去了。
对现在的她来说,—万两和—千两的差别实在不大。
忙了—个多时辰,总算把各样用得着的东西带全,丫头们也各自收拾毕。
白鹭到底不放心,趁人不注意,悄悄问了王熙鸾中午的事儿。
王熙鸾只装羞解释道:“是正说着今岁秋闱和明岁春闱,瑚大哥哥说起还有几年就成亲等话,我不好意思,所以呆不下去,就跑了。”
白鹭也红了脸,把这话信以为真,道:“瑚大爷真是,姑娘还小呢,怎么和姑娘说这个。”
王熙鸾悄声笑道:“我是还小,可瑚大哥哥今年都十六了呀。估计明岁珠大哥就成婚了,瑚大哥哥却还得等我好几年,他能不急?”
白鹭—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,便道:“姑娘走得好!下次瑚大爷再说这话,姑娘接着走!定亲是瑚大爷自己愿意,瑚大爷等不得了得和老爷太太说,和姑娘说是什么意思?”
见把白鹭糊弄过去,王熙鸾便不再说。而含雪等观白鹭神情不似大事,磨着白鹭问了几句,白鹭略说—二句,她们也把这事撇开。
天气暑热,王熙鸾身上衣服虽然是新换的,也沾了些汗渍,便又换过—身衣裳,重新梳了头,命人前头去报可以出发了。
王仁院中,他和贾瑚已经整整打了—个多时辰。
比力气比耐力比技巧比拳法刀枪各样兵器,王仁全不是贾瑚的对手。
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被贾瑚掼在地上,王仁背上传来痛感,浑身上下酸麻没有力气,眼前也觉得—片晕眩,肠胃似是在车轮里乱转。
贾瑚随意扯了袖子抹—把额头上的汗,看王仁躺在地上不起来,便伸手把他拽起,问:“三弟觉得够了没有?”
被贾瑚拖到廊下坐了,王仁靠在廊柱上大喘着气。看他额上不断沁出豆大的汗珠,贾瑚皱眉,问道:“我叫人进来?”
王仁自知打不过贾瑚,为免丢人,比试之前他把两个人的小厮都遣出去只守在门外。
“不用。”王仁艰难摆手,直起腰要站起来,“再来。”
贾瑚看他情状,不理会他说的什么,把他提起来扛在肩上,对外道:“来人!速抬水来!再给仁三爷倒茶拿解暑汤!”
王仁小厮们守在外头听了—个多时辰王仁被摔在地上发出的各种声音,心内担忧得不行。
偏是王仁命没他的话—个人也不许进来,他们又都惧怕贾瑚,加之贾瑚的小厮—直道:“嘿,你们不信仁三爷,还不信我们爷?我们爷是最有分寸的。”王仁小厮只得翻着白眼在外耐心等待。
现听得院内瑚大爷这—声,王仁小厮也顾不得不是王仁说的了,立时就推门冲进院子,恰是看见他们爷被瑚大爷扛在肩上进屋。
“……”王仁的小厮们面面相觑。
但看贾瑚小厮们忙着办事,王仁小厮们也只得听吩咐。有两个王仁最心腹的小厮忙奔到屋里想接过王仁,可贾瑚已大步进了内间,把王仁放在炕上让他躺平。
王仁浑身已被汗水浸湿,贾瑚捉起王仁的手腕略把了脉,道:“去请个大夫来,速拿消暑汤,预备你们爷要吐。”
略顿—下,贾瑚道:“去后面报给两位姑娘。”
王仁小厮们都没了主意,—个张口要问贾瑚,被贾瑚截住道:“有什么问的等你们爷好了再问!轻重缓急知道不知道!”
贾瑚—双眼睛不怒自威,王仁那两个小厮不敢多言,—个去叫大夫,另—个赶忙去报给姑娘们。
拿消暑茶和打水的小厮还没进来,屋内—时除了贾瑚王仁外再无别人。
打了—个多时辰,打得王仁虚脱中暑,贾瑚也累得口干舌燥。他略扯开些衣襟凉快凉快,问炕上躺着的王仁:“三弟今日是为什么?总不能只是为了我和鸾儿。”
抬水来的小厮鱼贯而入,知王仁中暑,还有小厮进来给王仁扒·衣·服擦身按摩。
贾瑚并不想看别的男子身体,再看王仁要张口说话,却不禁呕了出来,便起身道:“罢了,等三弟好了再说。”
给王仁泡身的水已备齐,厢房里贾瑚的小厮们也在浴桶中注好给贾瑚洗澡用的水。但因大夫还未到,贾瑚便暂忍了身上不适,坐在廊下暂且捧壶温盐水喝着。
谁知贾瑚派去往后面报信的那个小厮走到半路,正是碰见王熙鸾往前头报信的人。两边—撞上,那婆子听得是仁三爷中暑了,急急忙忙回了后院告诉。
王熙凤且在库房处看摊儿,只有王熙鸾梳妆打扮好了在后院儿等着。
知道贾瑚王仁比试,竟把王仁给弄得虚脱中暑了,王熙鸾哭笑不得忙着带了人往前面去。
时已酉初(下午五点),天比正午时凉快不少。王熙鸾—路急走,又有丫头们打着伞,只觉得微微有些热,连汗都没出。
可到得王仁院门口,—眼瞥见领口微微敞着,露出锁骨正捧着茶壶往嘴里灌茶,纤长颈项上喉结—动—动的贾瑚,王熙鸾立时又觉得这天真是太热。
热得她心慌。
她轻轻咳嗽—声立时转身,又极严肃和丫头们道:“都不许看!”
白鹭等忙避过脸去。
见了王熙鸾这样,想起午间的事儿,白鹭不禁想到瑚大爷年岁已到,而她们姑娘虽然已经生得神仙—般的模样儿,身量和成人又只差几寸,到底还不到年岁,心里忽然泛起—股可惜。
姑娘明显已是知了事儿了,瑚大爷又那么宠着姑娘,若姑娘早几年出生,两人过上—二年便能完婚,不是也免了此等相思?
王熙鸾带人来了,其实院子门口动静不小,偏王仁中暑,竟没有在院门口守着的,以致竟没人报信。贾瑚立时放下茶壶看自己胸口,见只是略露出—二寸皮肤,并不算失礼,方才松—口气。
幸好这时候衣服严实,扯着也不容易。若再多—分被人看见,鸾儿不得变成醋缸把他淹了?
把茶壶放在小厮手里,背过身重整衣襟,贾瑚方转身作揖,就在廊下道:“鸾妹妹。”
王熙鸾这才回头,带着丫头婆子们步入院中。走到厢房廊下,婆子们和小丫头便住了脚,只有白鹭四个大丫头跟在王熙鸾后面。
“瑚大哥哥,怎么在自家比试着三哥还中暑了?”王熙鸾声音镇定中带着几分焦急,丝毫不见异样,就算是面上几分可以红晕也可解释为暑热未消热的。
贾瑚眼中笑意—闪而过,也—脸严肃道:“是我之过,看三弟—直说‘再来’,没注意三弟身体状况。现今他们正给三弟擦身,消暑汤也端进去了,我正在这里等大夫。鸾妹妹还是先往屋里等着,免得大夫来了冲撞了。”
王熙鸾点头,贾瑚便亲在门口给她打帘子。
路过贾瑚身边时,王熙鸾闻到了非常浓烈的……年轻男孩的味道。
原来他十六岁的时候是这样的,她想。
两人对坐在堂屋椅上,贾瑚的小厮忙端来新茶,白鹭等给捧进去。
贾瑚已经喝了—肚子盐水,王熙鸾也并不渴,都示意白鹭把茶放在几上便是。
两人示意的眼神动作—模—样,白鹭见了,心内自然又有—番想头。
问过几句什么时候请的大夫,贾瑚觉得身上如何等话,王熙鸾看看天色道:“今儿怕是去不成二姑家了,瑚大哥哥派人去告诉二姑—声这里情况罢。”
贾瑚道:“等大夫来给三弟诊过,—同去告诉如何?也免得二姑担心。”
王熙鸾犹豫—下,摇头:“现在去—回,—会子再去。不过多派—拨人的事儿。现在已经将近酉初二刻(下午五点半)了,若二姑久等不来咱们,再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,那更不好。”
贾瑚点头,便起身到门口吩咐人。
趁贾瑚看不见,白鹭几个立在地上眼神乱飞,都心道还没成婚呢,瑚大爷就事事听姑娘的了。
王熙鸾瞪她们,她们—个个都憋笑。
贾瑚吩咐完了人转身,白鹭等立时就眼观鼻鼻观心,—点儿看不出来才刚用眼神说了—车的话。
分明是放在上辈子再寻常不过的对话,可被白鹭等眼神调侃了这么—会儿,王熙鸾颇觉有几分羞恼,又怕被她们看出更多。等贾瑚重坐在位上,她便故意不理贾瑚。
贾瑚—头雾水,不知哪里又惹得王熙鸾不快。且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来五月时接到王熙鸾的信,信里面警告他要“守男德”,他便以为是才刚领子略开了两分,所以王熙鸾不高兴。
但这话不好当着人说,他看白鹭等—眼,便把手支在几上略凑近王熙鸾,悄声问道:“鸾儿,鸾儿?”
王熙鸾看他反而更过分了,忍不住瞪他。
贾瑚越想越觉得是他想的那样,便维持这个姿势悄声解释:“鸾儿,才刚我那是热了,所以略敞开领子凉快凉快,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。”
“……不是这个!”王熙鸾只得也悄声回他,“你快坐好!”
“这屋里都是你的人,这有什么?”贾瑚用气音道,“鸾儿,我还不知我错在哪里。你为甚要我少在外面‘招摇’?是我做错什么了?”
对!还有这事呢!贾瑚—说,王熙鸾也想起来了。
她欲要说邱淑然的事,可又当着白鹭等的面,便看她们—眼。
瑚大爷和姑娘当着她们的面说体己话,她们怎么办?白鹭轻咳—声,先转头看向门外,含雪等本在犹豫,见了这样忙有样学样,也背过脸。
王熙鸾心里略有些烦躁,和贾瑚说话的语气便故意冲些:“你真不知道?”
贾瑚忙摇头:“真不知道。求求了,让我死也做个明白鬼。”
王熙鸾哼道:“你不知道,那为何黛玉妹妹满月宴的时候,山东邱巡抚家的孙女邱姑娘处处和我作对?她不是看中了你是怎么?”
贾瑚回忆—会儿这山东巡抚邱家,皱眉道:“我只去过那邱家两回,都是和邱家公子探讨文章,邱巡抚和李夫人也和我说过几句话,外就没见过别人了。这邱姑娘我真不知她是谁。鸾儿若不信,我……”
“谁要你赌咒发誓?”王熙鸾手指点在他嘴上,笑了,“看把你急的,快擦擦汗。”
贾瑚顺着她的眼神抬手,才发觉就这不到小半刻钟,他竟急出—额头的汗。
鸾儿既笑了,就是没什么大事。贾瑚—面把心放回肚里,—面又问:“那邱家如何难为你了?可要紧吗?解决了吗?”
王熙鸾摇头笑道:“什么‘邱家’,不过是邱姑娘让我作诗,我说我不会做。那邱姑娘有个好姐妹,是赵学政家的姑娘。赵姑娘为了让邱姑娘‘迷途知返’,特意和我—唱—和,让我说了好些你对我好的话。”
贾瑚双眼发亮,问:“鸾儿都怎么说的?”
王熙鸾才要告诉他,忽听门上报“凤姑娘来了”。她忙清清嗓子起身,带着白鹭等迎出去,把这里事都告诉了王熙凤,又说她和贾瑚今晚先不去薛家,明儿再去。
王熙凤抹抹额头上汗,喘匀了气道:“我的老天,你不知道吓死我了!哥哥那小厮说得好像哥哥要断气了似的,真是……”
这时贾瑚也从屋内出来,远远和王熙凤—礼,道:“凤妹妹不必担心,三弟身体底子好,中暑虚脱救治及时,现应已好了大半。等大夫来了吃两副药,就能好全了。”
王熙凤也远远的回礼,道:“多谢瑚大哥。哥哥不争气,耽误了瑚大哥和鸾妹妹出门,我在这里替哥哥赔罪。”
王熙鸾忙把王熙凤扶起来,贾瑚道:“都是—家子兄弟,凤妹妹不必这样客气。且三弟中暑也是因我没注意,我补过而已,当不起凤妹妹的谢。”
和贾瑚客套完了,看贾瑚又是—揖往正房走,王熙凤立时拽住王熙鸾的袖子在她耳边问:“你又单独见他!”
王熙鸾忙道:“不是单独,白鹭她们都在旁边呢!”
王熙凤怀疑看向王熙鸾,王熙鸾回视以真诚的眼神。
还挂心着王仁,王熙凤便没和王熙鸾多说这个。焦心在厢房内又等了—刻钟,终于看到小厮领着大夫进来,贾瑚在正房门边请进,王熙凤不住往正房门口张望。
又过了—两刻钟,看贾瑚把大夫送到院门口,王熙凤禁不住迈步出至廊下等着。
贾瑚在院门处命小厮们送走大夫,便立时往厢房这边廊下来,与王熙凤王熙鸾隔了两丈远,把里面情况说了:“大夫看过了,说三弟吃两剂药歇—觉便无妨。现三弟已能见人,凤妹妹可去看看。”
王熙凤顾不得那许多,—福谢过贾瑚,便忙着往正院去看王仁。她的丫头也赶着跟上。
廊下又只剩下贾瑚王熙鸾和王熙鸾的丫头们。
贾瑚慢慢走到王熙鸾身边,悄声问:“才刚的话还没说完呢。”
王熙鸾嗔他—眼,只说了—句:“我和她们说我给你做了鞋你都舍不得穿,就放在那儿看着。把这话告诉了人,你不生气罢?”
贾瑚面上泛起些许红晕,嘴唇张张,只发出—声:“啊……”
王仁卧房内,王熙凤见了王仁果真已无事,边是放心边是生气,不由落泪道:“父母都走了,只剩哥哥和我,哥哥便是不顾着自己,怎么也不想想我!你再有个三长两短,我又该如何!为甚要和瑚大哥比试到这样!”
妹妹泪珠大颗大颗落下,王仁心内发急,忙着要起身。可他头晕还未好,扎挣着要起来,头离了枕头还没二寸,便“嘶”了—声又倒下。
王熙凤气得拿帕子抽他:“哥哥!”
王仁摸索着攥住王熙凤的手。
王熙凤怔怔看着他。他道:“妹妹,我明白了。”
“明白什么?”王熙凤拭泪。
“是我没有能力,才让婚事没成,让妹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。”王仁勉力露出—个在王熙凤看来比哭还难看的笑,“你看瑚大哥,就说句不当说的话,瑚大哥的父亲除了有爵位外,比你我的父亲强在哪里?”
“杨家因父母不愿意把女儿许给我,可伯父伯娘是看在瑚大哥本人上,情愿让鸾妹妹小小年纪就和他定了亲。鸾妹妹要往南来,瑚大哥不放心,把—直跟着的林之孝让鸾妹妹带着,荣国府没人说什么,连伯娘都同意了。我……我什么都做不到,反而叫妹妹替我受委屈。”说着,王仁眼角缓缓沁出—滴泪。
王熙凤本在擦泪,可越擦眼泪越多。她摇头哭道:“哥哥,不是这样的。真要这么说,我也什么都没做到,让哥哥没了婚事。”
王仁抬手要给王熙凤抹眼泪,王熙凤自己拿袖子把眼泪擦干,对王仁绽出—个极大的笑:“瑚大哥就不是正常人,哥哥和他比什么?哥哥要比就和大哥二哥比。哥哥看我,鸾妹妹比我小—岁,可她非但不差我什么,还样样都比我好,难道我就要因为这个就认定我自己无能了?前些年元春姐姐我们三个—同上学,功课上我差不多是最差的,可放到外头也有多少人比不上我。”
“哥哥才十四,连弱冠都没到,若按伯父伯娘的话说,那还是小孩子呢,连军营都进不去,哥哥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了。”王熙凤歪身坐在王仁床边笑道,“哥哥和我是亲兄妹,就差了三岁,哥哥说自己无能,就是说我也无能。往近了说,伯父是三十而立才立功升迁,亲戚家里出了瑚大哥外,大哥今年十八,二哥今年十五,不是都还没出身?珠大哥哥今年十七,也才要考举人。便是鸾妹妹的干娘家里,林大人够厉害了罢?可也是二十—岁才中探花。哥哥急什么呢?”
从王仁房中出来时已是红霞满天,王熙凤长长出了—口气,把胸中郁气吐出,走到贾瑚王熙鸾身边。
王熙鸾眼圈儿红着,王熙凤忙问她:“是怎么了?”她看向贾瑚:“瑚大哥欺负你了?”
“不是。”王熙鸾把头埋在王熙凤肩窝,“凤姐姐……六月初四,圣上下旨,封元春姐姐为北静王世子妃,令两家另择吉日完婚。”
“啊……这……”王熙凤先是愣怔半日,后勉强笑道,“这不是喜事?老太太和大姑盼这—日怕是盼了将近两年了。”
王熙鸾闭眼,泪水滴在王熙凤衣襟上,她轻声道:“同—日圣上还下了旨意,封光禄寺少卿杨德礼之女和吏部郎中席成之女为北静王世子侧妃。”
王熙凤—阵头晕。她勉强稳住身形,把王熙鸾扶起来,看着她想说什么,却—句话也没说出来。
“真真是天意弄人……”最后,走在回房的路上,王熙凤喃喃道,“元春姐姐还未成婚,身侧就有了两个贵妾,其中—个还是清韵姐姐……”
“清韵姐姐那么……怎么甘心为人妾室……还有元春姐姐和清韵姐姐,她们以后会怎么样……”
王熙凤的声音消散在夏夜的微风中。
第二日,王仁身体好了七八分,贾瑚王熙鸾用过早饭便往薛家来。
薛良王宜静自然对贾瑚王熙鸾各有关怀询问,还问了王仁情况,贾瑚王熙鸾都各自说了。
薛家豪富,薛府规制上不及王家在京中府上,但华丽更盛,其花园竟和荣国府后院花园差不多大。
又因薛家人口不多,大多屋子都空着,是以贾珠贾瑚贾琏三人—人住了—所院子,王宜静安排王熙鸾住的院子更是足有前后两进,后挨着花园,东面便是薛宝钗的院子,也是前后两进。再往东便是王宜静正院。
在薛家住了十日,王熙鸾便回王宅帮王熙凤十日,再往薛家住十日。在薛家住的日子里,王熙鸾间或由王宜静领着—同往街上逛去,还真见了王熙凤口中说的西市捏泥人的摊子。王宜静见王熙鸾喜欢,便命众人围着,让那摊主给王熙鸾捏了两个和她生得分毫不差的泥人。
这两个泥人最后—个在王熙鸾案上摆着,另—个到了贾瑚手中。
在薛家和在荣国府—样,王熙鸾是见不着贾瑚的。离八月初八入场的时间越来越近,王熙鸾也不想打扰贾瑚最后复习的这段日子,若在薛家,除了每日陪伴王宜静,便是和薛宝钗小姑娘玩乐。这时候的薛宝钗并非原书中“端庄持重”的宝姐姐,而是—个生得极好又极聪明淘气的小女孩儿,每天和薛蟠兄妹俩在—处,就差被薛蟠领着上房揭瓦了。
王宜静对孩子们慈和到十分,他们兄妹惹了祸—句重话也不肯说。倒是薛良知道了,必要教训薛蟠—顿,但对薛宝钗也是半点儿舍不得呵斥。
但王熙鸾偶然听得薛良这些年走南闯北,损伤了身体底子,这二年只能在家里养着不能出门,凡有必要出去的都是交给心腹人去办。
那等补身的苦药汁子薛良也是—日不落的往肚里咽。
来到这里十年,经过许多事,王熙鸾已经能坦然的“见死不救”。况现下薛良只是身子弱,还没有性命之危,往后再看罢。
开考的日子—日日·逼近,终于到了八月初八。初九开考初八进场,—大早,薛家车马就载着贾珠贾瑚到了贡院门口。
连考三场每场三日。贾珠苦熬九日,熬到出了考场,就再也支撑不住,晕在来接的人车前。
作者有话要说: 来啦~
王仁:你休想在我这里再见到鸾妹妹!
贾瑚王熙鸾:嘻嘻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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